沈清源那句冷硬如铁的“臣遵旨”,像是一记重锤,砸碎了殿中最后一丝虚假的温情。
也砸醒了那个一直沉在噩梦中的人。
“父亲……”
一道微弱、沙哑,仿佛被砂纸磨过的女声,从软榻上传来。
沈娇醒了。
她挣扎着,虚弱的目光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迷茫地扫过,最后,定格在沈清源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我的孩子呢……”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一丝即将崩溃的疯狂。
“三殿下……我的孩子……他怎么样了?”
没有人回答她。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沈娇的眼中涌上恐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转向另一个方向。
“母亲……母亲去哪儿了?她怎么不在?”
这一声“母亲”,终于惊动了角落里一个早已魂不附体的身影!
是单珠玉!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母兽,疯了一般,跌跌撞撞地扑到软榻边,一把将沈娇死死抱在怀里!
“娇娇!我的娇娇啊!”
她的哭声凄厉,像是杜鹃啼血,字字泣泪。
“我的苦命的女儿啊!”
与她的崩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瘫坐在另一旁的三皇子萧景壬。
他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骨头和魂魄。
整个人,软塌塌地靠着冰冷的廊柱,双目无神,只是痴痴地望着地面上那繁复华丽的纹路。
嘴里,反复呢喃着什么,却无一人听得清。
龙椅之上,皇帝的眉心,已经拧成了一个死结。
他眼中的厌恶与不耐,几乎要化为实质,将这几个不成体统的东西凌迟!
“沈卿!”
一声冷喝,不带半分温度!
“还愣着做什么?”
“带走!”
这两个字,如同两柄冰锥,狠狠扎进沈清源的心里。
他浑身一凛,如梦初醒。
是了,他还在等什么?等着这桩皇室丑闻,被更多人看笑话吗?
“回府!”
大局已定。
沈禾对着龙椅和凤座的方向,敛衽一礼,姿态从容优雅,仿佛刚才的一切与她毫无干系。
“臣女,告退。”
她转身,脚步沉稳,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在经过薛明澜身边时,她的脚步顿也未顿。
只是那如蝶翼般轻颤的眼睫,微微抬起,眼角的余光,与他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眸子,在空中交汇了一瞬。
一瞬即分。
薛明澜却像是得到了某种无声的允诺,那双偏执的眸子,死死锁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殿门之外。
沈禾既已离开,楚玥与周砚安也极有眼色。
二人立刻上前,躬身行礼。
“臣(臣女)告退。”
皇帝不耐地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两只恼人的苍蝇。
厚重的殿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
“吱呀——”
一声沉闷的响动,将殿外的月光,与殿内的皇权,彻底隔绝。
殿内,只剩下皇室最核心的寥寥数人。
皇帝冰冷的视线,如同巡视领地的孤狼,缓缓扫过每一个人。
扫过面露疲态的太后,扫过垂首不语的太子,扫过那几个噤若寒蝉的皇子。
最后,落在了他新认的义子,那个依旧跪得笔直的薛明澜身上。
“今晚。”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议事殿的温度都降了三分。
“这里发生的所有事……”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
“但凡有半个字,泄露出去……”
他眼中杀机毕现,再无半分温情。
“杀无赦!”
***
殿外,是另一番天地。
冰凉的夜风拂过面颊,吹散了殿内浓重的血腥与算计,也吹醒了沈禾紧绷了整晚的神经。
她缓缓抬起头。
一轮圆月,高悬于天际,皎洁如玉盘,清辉遍地。
月光如水,倾泻而下,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清冷又圣洁的银辉。
真亮啊。
她伸出手,纤细的指尖在空中虚握,仿佛想要接住那一片清冷的月光。
前世,也是这样的月夜。
她和家人被抛尸乱葬岗,连一块裹尸布都没有,任由野狗啃食。
那晚的月亮,也是这么亮。
沈禾缓缓闭上眼,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
再睁开时,她眼底的恨意、疯狂、与痛苦,都已褪去,只剩下无边的平静与坚毅。
终于……
这么久了。
在无数个日夜的筹谋与煎熬之后。
终于,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