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沉闷声响。
车厢内,熏着上好的香。
沈禾端坐着,脊背挺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膝上。
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朱红宫墙的影子,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一晃而过。
她知道。
中秋宫宴上的事,她闹的太大了,大到根本无法避免的让皇帝忌惮。
她缓缓闭上眼。
这些都不重要,她的目标达成了,她自然也是要付出些代价,她不在意。
***
御书房。
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
明黄的龙袍在主位上,如同一座沉默的山,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皇帝手里握着一支朱笔,却迟迟没有落下,一双历经风霜的龙目,锐利如鹰,直直地盯着下方跪着的那抹纤细身影。
李总管垂手立在一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暴风雨前的宁静。
“臣女沈禾,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禾的声音清清冷冷,在这寂静的大殿里,听得格外清晰。
她俯下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皇帝没有说话。
他甚至没有叫“平身”。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那无形的压力,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碾碎在冰冷的地砖上。
沈禾却依旧跪着,一动不动,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
许久。
皇帝那沉沉的、带着一丝冷意的声音,才终于响起。
“朕已经下旨,命礼部着手准备收义子义女的事了。”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沈禾缓缓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惊喜与感激,仿佛并未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君威。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轻快的仰慕。
“臣女恭喜陛下。”
皇帝看着她。
看着她那张堪称完美的、找不出一丝破绽的脸。
他忽然笑了。
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像是一阵寒风,刮得人骨头发疼。
“哦?”
他将手中的朱笔,轻轻搁在砚台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喜事?”
“可朕为什么觉得,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皇帝的身子微微前倾,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死死锁住沈禾。
“反而……”
“有种被人当了筏子,狠狠利用了一把的错觉呢?”
沈禾却是微微一怔。
然后,她抬起眼,眸光澄澈,不见半分心虚。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纯粹的茫然。
“臣女……”
“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皇帝笑了笑,那笑意更冷了。
“不明白?”
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踱了两步,明黄的龙袍下摆,在地砖上拖曳出无声的弧度。
“没关系,朕有的是时间。”
他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目光仿佛穿透了宫墙,落在了遥远的沈家。
“朕昨夜,一晚没睡。”
皇帝的声音慢条斯理,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寒气。
“朕就在想,从你在太后寿宴上,语出惊人,说要嫁给景迟子开始……”
“你走的每一步,都像是在棋盘上落子。”
“一步,一步,都敲在朕的心坎上,逼着朕不得不顺着你的意,保下你,甚至……抬举你。”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重新锁定了沈禾。
“朕甚至有些敬佩你。”
那“敬佩”二字,说的极重,带着浓浓的讽刺。
“沈禾,你是怎么算计得这么准,这么狠的?”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皇帝的脚步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沈禾依旧跪着,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仿佛老僧入定。
皇帝的质问,如同一块巨巨石投入深潭,却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她没有说话。
也没有一丝慌张。
她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较量。
皇帝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眼中的寒意更甚。
他停下脚步,重新走回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同时,朕也在想,为什么。”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探究的危险。
“你一个深闺弱女,费这么大的周章,布下这么大一个局,究竟是为了什么。”
沈禾终于有了动作。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张素净的小脸上,没有恐惧,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迎上皇帝审视的目光,唇角甚至还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那……”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响在御书房的每一个角落。
“陛下想到了吗?”
这句反问,堪称大逆不道。
李总管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
皇帝却不怒反笑。
“哈。”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意味不明的笑声,重新坐回了龙椅上。
他用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那“笃笃”声,像是催命的鼓点。
“朕曾经听说……”
皇帝的身子再次微微前倾,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仿佛要将沈禾的灵魂看穿。
“明澜。”
他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享受猎物被逼到绝境前的颤抖。
“他很喜欢你,是吗?”
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李总管的呼吸都停了半拍,只觉得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衫。
寻常女子,被当今天子点破这等私密情事,怕是早就羞愤欲死,或是惊慌失措了。
沈禾却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
她迎着皇帝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龙目,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然后,她朱唇轻启,吐出了一个字。
“是。”
就这么一个字。
没有半分辩解,没有丝毫慌乱。
干脆利落,坦坦荡荡。
他微微一怔。
随即,那双深沉的眸子里,兴味更浓了。
“呵。”
皇帝满意地笑了。
他靠回龙椅,那紧绷的、充满压迫感的气场,倏然一松。
仿佛一只玩弄老鼠的猫,暂时收起了利爪,开始享受这场游戏的乐趣。
“很好。”
他点了点头,指节停止了敲击。
“所以朕在想……”
皇帝的声音慢了下来,每一个字都拖着长长的尾音,在空旷的殿内回响。
“你与景壬,曾经,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京城里人人都说,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像是闲话家常,目光却锐利如刀,紧紧锁着沈禾。
“不知是什么原因让你们反目……”
他根本没指望沈禾回答,话锋一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于是,你就将目光,投在了景迟身上。”
皇帝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残忍。
“因为景迟他是个孩子。”
“他单纯,什么也不懂。”
“一张白纸,任你涂抹。”
他说到这里,嘴角的笑意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
“换做旁人,换做朕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儿子……”
“谁又能接纳一个,与自己兄长有过情愫的女人?”
这话,诛心至极。
几乎是将沈禾的脸面,狠狠地撕下来,扔在地上踩。
可沈禾依旧跪得笔直。
那张素净的小脸上,看不出半分屈辱,也看不出半分愤怒。
仿佛皇帝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可你,你的野心不止于此。”
“你没有放弃,对吗?”
“所以,你在明澜身上下功夫。”
“朕这个刚刚认回来的义子,”皇帝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重磅消息,“如今,也算是个有皇子身份的人了。”
“他又那么喜欢你,对你死心塌地。”
皇帝的身子又一次前倾,双肘撑在御案上,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仿佛要将沈禾的灵魂看穿。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魔鬼的私语,充满了致命的诱惑与试探。
“你若重新选择他……”
“你不就还是可以,风风光光地,做个正常的皇子妃吗?”
“沈禾。”
他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仿佛最终的审判。
“朕说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