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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连空气,都凝固成了那一日冰冷的池水。

沈禾的眼中,终于浮现出一丝光亮,那是绝望中唯一的星火。

“就在臣女以为自己要死在那的时候……”

“有一个人,跳了下来。”

“他根本没有理会雅安郡主的威胁,也没有去想救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有什么好处。”

“他甚至……什么都不懂。”

“他只知道,水里有个人快要死了,他要去救她。”

“他拼尽全力,将几乎失去意识的臣女,拖上了岸。”

故事讲完了。

沈禾抬起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再一次,直直地看向了皇帝。

那眼中,没有算计,没有野心。

只有最纯粹的,坦诚。

“陛下。”

“我想,不用臣女说出他的名字。”

“您也知道,他是谁了吧?”

皇帝的瞳孔,骤然一缩!

是他!

萧景迟!

一道尘封的记忆,猛地撞入皇帝的脑海。

他记得,景迟幼时,也曾因贪玩失足落水,差点丢了性命。从那以后,他的母妃便日日夜夜守着他,亲自教他在水中如何换气,如何浮起,为的不是让他学会游水,只是为了让他再落水时,能多一丝活命的机会!

原来……

原来是这样!

皇帝看着沈禾,眼中的审视、怀疑、冷漠,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难以言喻的复杂。

沈禾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剖开了自己最后一层伪装。

“陛下,或许旁人无法理解臣女的选择。”

“可是,就在太后寿宴之上,在臣女刚刚遭受了最爱之人和至亲妹妹联手背叛的那一刻……”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解脱。

“说实话。”

“臣女真心觉得,六殿下眼中那份不染尘埃的纯粹,才是这世上最吸引臣女的东西。”

“真心太烫,也太脆了。”

“碎过一次,臣女怕了。”

“臣女再也不敢,也不愿,将它交给一个心思复杂的人。”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与不甘,都压回心底。

“如今,臣女与六殿下接触得越多,便越是觉得……”

“在你们眼中,看到的或许是他的无知,是他的心智受损。”

“可是在臣女眼中……”

沈禾的唇边,终于漾开了一抹极淡,却发自内心的笑意。

“我看到的,是他毫无保留的善良。”

“和对我……全身心的依赖。”

“陛下,这世间的聪明人太多了,多到会彼此算计,彼此伤害。”

“臣女,只想嫁一个傻子。”

“一个……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傻子。”

话音落下。

满室皆静。

沈禾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便将头,重重地磕了下去。

再无一言。

她将自己所有的不堪、伤痛、算计与仅存的真诚,都摊开在了这位九五之尊的面前。

是生是死。

是信或不信。

全凭君心。

皇帝没有立刻叫她起来。

他只是坐在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上,用一种几乎能将人灵魂看穿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凌迟着地上那个纤弱的身影。

一个字,真。

无论是那段不堪回首的落水往事,还是那番剖心沥胆的“傻子”之言,都真得不能再真。

真到……让他险些就要信了。

可……

皇帝的指尖,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笃。”

一声轻响,在这寂静中却宛如惊雷。

昨夜,京兆尹连夜呈上的密报,还压在他的手边。

单氏与沈娇被绑于柴房,毒酒,供状,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那个在柴房里手持毒酒,步步紧逼,将继母与继妹逼入绝境的沈家嫡女……

和眼前这个哭诉真心被负,只求一个“傻子”相伴终生的柔弱孤女……

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皇帝的眼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动容,瞬间被更深的忌惮与审视所取代。

这丫头,手段太狠,心思太沉。

她的故事或许是真的。

但她的目的,绝不止她说的那么简单!

他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在这空旷的殿内,却显得格外冰冷。

“呵呵……”

“好。”

皇帝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好一个‘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傻子’。”

他重复着她的话,每一个字都咬得意味深长。

沈禾伏在地上的身子,微不可察地一僵。

皇帝却仿佛没看见,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深了些。

“既如此,朕便成全你。”

“你与景迟的婚事,是太后亲赐,本就是金玉良缘。”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礼部那边迟迟未定下婚期,是朕的疏忽。”

“这样吧。”

“明日,朕就让钦天监选个最近的好日子,让你们二人……早日完婚,如何?”

沈禾似乎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果,没有抬头,也没有辩解。

更没有流露出半分的欣喜,或是惶恐。

只是再次俯身,将额头,重重地贴上那冰凉刺骨的金砖。

“臣女……”

她的嗓音清冷如泉,不带丝毫情感的涟漪,轻轻回荡在大殿之上。

“谢陛下隆恩。”

此言一出,竟让高高在上的帝王心中泛起一丝讶异。

他本以为她会流露出些许慌乱,或是不知所措的神态,至少,也该有微妙的表情波动。

然而,她依旧如故,面容平静无波,仿佛这一切不过是风轻云淡的日常。

她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无论你投下多大的石头,都激不起一丝涟漪。

越是这样,皇帝心中那根名为“怀疑”的弦,就绷得越紧。

他脸上的笑意,终于缓缓淡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属于九五之尊的,不容置喙的威严。

“沈禾。”

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

“朕不管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也不管你和明澜之间,到底有过什么。”

“既然你选了景迟,那从今往后,你就是他的人,是我皇家妇。”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千钧之重。

“安分守己,相夫教子,朕许你一世荣华。”

“但……”

他话锋一转,眼中寒芒乍现。

“若让朕发现你有什么别的心思,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念头……”

“朕会看着你。”

“也会看着明澜。”

“到那时,莫要埋怨朕……手段凌厉,不留情面。”

这警告,已如利刃出鞘,不加掩饰。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沉甸甸的压迫感,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人窒息。

沈禾的身子伏得更低了,几乎要与地面融为一体。

许久。

才有一个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的声音,从金砖上传来。

“……臣女,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