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另一处院落的癫狂与沉沦截然不同。
宁王府的婚房,静得落针可闻。
满室的红,喜庆得有些刺眼。
龙凤喜烛上的火苗,静静地跳跃着,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沈禾端坐在床榻边,一身繁复的凤冠霞帔,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等了一会儿。
门外没有丝毫动静。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随即,她抬起手,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掀开了头上的红盖头。
“小姐!”
一旁的贴身丫鬟谷雨,大惊失色,连忙上前一步想要阻止。
“这……这自己掀盖头,不吉利的!”
沈禾将那方绣着鸳鸯的红布随意地丢在桌上,声音平静无波。
“吉利?”
她轻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谷雨,你觉得,他会懂什么是掀盖头吗?”
谷雨瞬间噤声,脸上的担忧更甚。
是啊。
她们家小姐嫁的,是那个心智只有七岁的傻王爷,萧景迟。
他怎么会懂这些。
沈禾不再理会她,从袖中抽出一卷名册,就着烛光,细细看了起来。
那是宁王府送来的人员名单。
洋洋洒洒,几十号人。
沈禾的指尖,在几个名字上轻轻划过,眼底冷意一闪而逝。
这些人,十有八九,都是宫里那位,或是其他几位皇子安插进来的眼睛。
她未来的日子,怕是热闹得很。
又看了一会儿书,打发时间。
门外终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吱呀——”
房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同款喜服,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身影,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正是新郎官,六皇子萧景迟。
他的手里,还抱着一个没玩完的鲁班锁。
看见沈禾,他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
“新……新娘子!”
他奶声奶气地喊着,迈着小步跑了进来。
沈禾放下书卷,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温柔得能掐出水的笑容。
她朝他招了招手,声音轻柔。
“景迟。”
“跑这么快做什么,仔细摔了。”
萧景迟跑到她面前,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鲁班锁。
“禾姐姐,你看,这个好难!”
跟在他身后的内侍小玄子,连忙躬身行礼。
“王妃娘娘。”
沈禾的目光越过萧景迟,看向小玄子,声音依旧温和。
“景迟可是困了?”
“时候不早了,该眠下了。”
小玄子低着头,恭敬地回答。
“回王妃,殿下玩了一天,确实是累了。”
沈禾点了点头。
“那就让他歇息吧。”
小玄子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沈禾,又迅速低下头,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
“殿下今日……大约是太开心了。”
沈禾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
她站起身,牵过萧景迟的手,像哄一个孩子。
“好了,不玩了,我们睡觉了好不好?”
萧景迟嘟着嘴,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好。”
沈禾将他扶到床边,替他脱去繁琐的外袍,又细心地为他盖好被子。
“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哼着前世母亲哄她入睡时的小调。
没过多久,身边的人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是真的睡着了。
沈禾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坐直身子,眼神清冷如水。
她拿起那份刚刚看过的人员名册,递给一直垂手立在旁边的小玄子。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仿佛淬了冰。
“小玄子。”
“奴才在。”
“这份名单上的人,三天之内,把他们的底细,查个一清二楚。”
“尤其是,”
她的指尖,在几个名字上重重一点。
“这几个,我要知道他们背后,站的到底是谁。”
小玄子身子一凛,立刻躬身接过。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敬畏。
“是,王妃!”
“奴才,遵命!”
***
翌日。
天光乍破。
一缕晨曦透过窗格,斑驳地洒在宁王府一间偏僻的客房内。
床上的人,猛地睁开了眼。
“呃……”
萧明澜扶着额头,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头,像是要炸开一般。
宿醉的余威,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是哪儿?
陌生的床榻,陌生的气息,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靡靡的味道。
他皱了皱眉,撑着身子想要坐起。
昨夜……
零碎的片段,像是坏掉的皮影戏,在他脑中混乱地闪现。
酒。
无尽的酒。
还有……阿禾。
对了,他梦到阿禾了。
梦里,她就在他身下,温顺得像一只小猫,任他予取予求。
萧明澜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梦,终究是梦。
他比谁都清楚。
那个女人,心比石头还硬。
她宁愿嫁给一个傻子,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她怎么可能……
他的思绪,戛然而止。
手,无意间触到了一片温热的柔软。
那不是冰冷的锦被,而是……人的肌肤。
光滑,细腻,还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
轰——
昨夜的记忆,像是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理智的堤坝!
那不是梦!
那撕裂布帛的清脆声响!
那压抑的哭泣与无助的挣扎!
还有他自己,如野兽般一遍遍地,在她耳边嘶吼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阿禾……阿禾!”
萧明澜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猛地转过头,像是看到了什么最惊悚的鬼魅。
身侧,一个少女正蜷缩着身子,背对着他,瘦弱的肩膀在锦被下瑟瑟发抖。
他这一动,也惊醒了身边的人。
少女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缓缓地转过身来。
她小心翼翼地坐起,用那床凌乱的锦被,死死地裹住自己赤裸的身子,仿佛那是她最后的铠甲。
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她半张脸。
露出的那半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只是那双眼睛,红肿得像两个桃子,里面充满了惊恐与无措。
她怯生生地看着他,嘴唇翕动了半天,才发出一丝蚊蚋般的声音。
“翊……翊王殿下……”
萧明澜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脸。
像。
太像了。
尤其是那双眼睛,和沈禾有七分相似。
可她不是沈禾。
他认得这张脸,在宫宴上见过,在沈府也见过。
她是……
“你是……沈禾的妹妹?”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像是在确认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物品。
沈妍的心,像是被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狠狠地捅了进去,又残忍地搅了搅。
沈禾的妹妹。
原来,在他眼里,她连一个名字都不配拥有。
她只是“沈禾的妹妹”。
一个可以被随意错认,随意当作替身的影子。
巨大的屈辱和悲哀,让她几乎要窒息。
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的嫩肉里,用疼痛来维持着自己最后一点可悲的清醒。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两只断了翅膀的蝴蝶,在微微颤抖。
良久。
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是。”
“臣女,沈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