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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叹息,消散在宁王府清晨微凉的空气里。

陈随心定了定神,将萧明澜那副疯魔的样子从脑海里甩了出去。

答应了不说,便是一个字也不能提。

她理了理衣襟,快步朝着沈禾所住的主院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谷雨清脆的笑声。

“王妃您瞧,这‘同心髻’一梳上,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又端庄又明艳!”

陈随心脚步一顿,推门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她深吸一口气,这才敛去所有纷杂情绪,挂上一抹由衷的笑,推门而入。

“我的好阿禾,快让我瞧瞧!”

屋子里暖意融融,熏香袅袅。

沈禾正坐在妆台前,闻声回眸。

只一眼,陈随心就愣住了。

眼前的女子,青丝如瀑,被细致地挽成一个繁复又不失灵动的妇人发髻,几支赤金点翠的鸾鸟衔珠步摇,随着她回首的动作,在发间轻轻摇曳,流光溢彩。

褪去了少女的青涩,那一身正红色的宫装,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如画。

尤其是那双清凌凌的眸子,仿佛经过了世事沉淀,比往昔更多了几分沉静与通透。

美。

是那种让人挪不开眼,甚至忘了呼吸的美。

“阿禾……”

陈随心忍不住走上前,轻轻抚上她的发髻。

“你真好看。”

这三个字,她说得无比认真。

沈禾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起一抹薄红。

“就你嘴甜。”

她拉着陈随心坐下,又亲自给她倒了杯热茶。

“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路上可还顺利?”

“顺利”二字,像根针,轻轻扎了陈随心一下。

她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脑海里瞬间闪过萧明澜那双布满血丝、满是杀意的眼睛。

她差点就脱口而出。

可话到嘴边,又想起自己郑重其事的承诺。

算了。

那是他翊王的事,与阿禾无关,何必说出来给她添堵。

陈随心抿了口茶,那点异样被她用笑容完美地掩盖了过去。

“顺利,怎么不顺利。”

她语气轻快地说。

“是严青义驾车送我来的,如今人还在王府门外候着呢。”

沈禾闻言,眼底的笑意深了几分。

她放下茶杯,凑到陈随心耳边,促狭地眨了眨眼。

“哟,严青义亲自送你?”

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几分揶揄。

“这个青义,肯为你费这般心思,倒比我那古板的严先生,添了几分风月意趣。”

陈随心正喝茶呢,差点一口呛住。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哪还有半分玩笑的意思,一双美目瞪得溜圆,满是愕然。

“阿禾,你……”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都变得严肃起来。

“你是说,青义他……对我?”

沈禾看着她这副浑然不觉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的傻随心。”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陈随心的额头。

“你才知道啊?”

陈随心整个人都懵了,下意识地连连摇头。

“不可能!你别瞎说!”

她的脸颊瞬间红透,急急地辩解道。

“他说……他说是有事要寻你商议,送我只是顺路,恰好而已!”

看着好友这副乱了方寸的模样,沈禾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她也不再逼她,只拖长了语调,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是吗?”

“你说是,那就是吧。”

屋内,一架巨大的紫檀木雕花屏风之后。

萧景迟正由着内侍替他更衣。

他微微垂着头,白皙修长的手指正有些笨拙地,一颗一颗扣着墨绿色锦袍上的盘扣,神情专注得像是在摆弄他最心爱的鲁班锁。

可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却透过屏风的缝隙,一瞬不瞬地落在外面两个女子的身上。

他听着她们的对话,听着她们的笑闹。

当听到“严先生”三个字时,他扣着盘扣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而当听到严青义的名字与陈随心联系在一起时,他那张俊美无俦、天真无邪的脸上,缓缓勾起了一抹极淡的,意味深长的笑意。

像个孩子,又……不像个孩子。

***

用罢了早膳,一行人便准备离府。

府门外,一辆朴素却宽敞的青帷马车早已静候多时。

车旁立着一个身形挺拔的青衣男子,正是严青义。

他身姿如松,面容冷峻,见到几人出来,只微微颔首,目光在触及陈随心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马夫早已机灵地将脚踏放好。

萧景迟第一个扶沈禾上了车。

陈随心紧随其后。

待萧景迟也欠身入内,严青义才最后登车,在车门处落了座。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车厢内,陈随心与沈禾自然地坐在一侧。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压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辚辚声。

车厢里一时有些安静。

沈禾的目光,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悠悠地落在了对面的严青义身上。

“青义。”

她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

“我听随心说,你今日特意在此等候,是有事寻我?”

这话一出,身旁的陈随心脸颊“腾”地一下就红了,悄悄伸手在沈禾的腰间掐了一把,眼神里满是嗔怪。

阿禾怎么又提这茬!

严青义闻言,抬起了头。

他没有看陈随心,深邃的目光直直地望向沈禾,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是。”

只有一个字。

掷地有声,不带半分玩笑。

车厢里那点旖旎的氛围,瞬间被这一声回答击得粉碎。

沈禾脸上的笑意也缓缓收敛了。

她看出来了。

严青义是真的有十万火急之事。

“怎么了?”

她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身子微微前倾。

严青义抿了抿唇,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低沉而有力。

“王妃。”

他换了称呼。

“您也知道,大哥如今被流放南疆。”

提起此事,他眼底闪过一抹沉痛。

“云山书院不可一日无主,陛下已下旨,命我暂代院长一职。”

沈禾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严青义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可书院的诸多事务,从前都是二哥在打理,我不过从旁协助。”

“二哥走后,大哥接手,我便更少过问院中之事。”

“如今突然让我全权接管,许多关节脉络,实在有些棘手。”

他说到此处,目光里带上了一丝恳切的请求。

“王妃,我想请您去书院教琴。”

“同时也请您帮衬我打理书院。”

话音落下,车厢内一片寂静,只剩下车轮滚动的声音。

陈随心震惊看了看沈禾,又看看一脸严肃的严青义,显然没料到会是这等大事。

而沈禾,也微微蹙起了眉。

她没想到,严青义找她,竟是为了云山书院。

那可是她心中的圣地,她与严先生最无忧无虑的日子都是在那里度过。

严青义仿佛看出了她的疑虑,补充道。

“我知道此事实在冒昧。”

“但……您曾是严先生的入门弟子。”

他的声音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也是他此生,唯一的入门弟子。”

“他如何行事,如何布局,这世上,没有人比您更明白了。”

角落里,一直低着头,专注地玩着鲁班锁的萧景迟,手指猛地一顿。

一块榫卯,从他指间滑落,掉在柔软的锦垫上,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他没有抬头。

只是那双原本澄澈如孩童的眸子里,有什么深沉如海的东西,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