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英神情阴郁地看着这一幕。
周惜文没发现他,与好不容易相见的母亲聊着怀中的孩子。
不离不弃的妻子诞下了自己这辈子唯一的血脉,这本是件叫人感动至极的事。
可他为什么心中这么膈应?
是亲爹从别院搬回家来,显示出对长孙不一般的看重。
还是全府上下围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转,夺去了本该聚焦在他身上的目光?
抑或他不得不认知到一点,那就是他已经被整个侯府抛弃,这个世子名存实亡,连亲爹娘都不待见他了?
谢怀英没发现自己看向周惜文和她怀中孩子的目光逐渐染上了怨气。
“世子爷?”
王嬷嬷领着侍女给周惜文送药,隔老远就瞅见谢怀英立在半开的窗户前朝里望。
赶紧加快脚步,撑起笑脸:“您怎么不进去?”
谢怀英回过神来,屋里的周惜文和周母也望了过来。
“夫君?”
他勾起唇角笑了笑,眨眼间眉眼间的阴郁便消失了。
“不想打扰你和岳母说话来着。”
他迈步进去,对着周母浅浅一礼:“岳母。”
周母起身:“世子。”
“岳母唤我怀英就好,都是自家人,不拘这些小礼。”
谢怀英愿意演戏的时候,待人处事都挑不出毛病来。
譬如此刻。
周惜文看着他一副谦逊有礼的模样,差点就以为方才看见的阴郁狠辣是她的错觉了。
“前头快开宴了,我来请岳母过去。”
周惜文还在坐月子,早前已经抱着孩子出去给宾客看过,因此前头的宴席是不出席的。
“那我就先出去了,待会儿再来看你。”
周母同女儿交代了一两句,便起身跟着下人离开了。
“夫君,你快看看鸿儿。”
周惜文坐在床上,冲谢怀英扬起臂弯里酣睡的儿子,脸上满是初为人母的新奇和温柔。
“睡成这样,和小猪似的。”
“哪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
谢怀英笑着,轻手轻脚地接过周惜文怀里的孩子。
“好鸿儿,你听见了吗?你娘说你是小猪,你可要快快长大。”
谢鸿劭是个健壮的孩子,抱在手中很有分量。
谢怀英一副慈父做派,看着怀中幼子无知无觉的小脸,面上笑意却不知不觉下落。
你若是个女儿就好了。
这样一来,宣平侯府未来还是他的。
他亲爹亲娘,也不会因有了长孙,就彻底冷落了他这个亲儿子。
孙子哪有儿子亲?
更何况还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哪里比得上他这个已经长成的长子?
陛下只是一时被盈珠那贱人蒙蔽而已。
凭什么就这样断定,宣平侯府毁在了他手中?
这江山迟早要换主人。
若他有幸能谋一个从龙之功,那么此前所受的任何屈辱都将无人再提及。
他还是从前那个前程光明的谢怀英。
“夫君?”
周惜文轻柔的呼唤打断了谢怀英的思绪,他醒过神来的一瞬间,就听到怀中幼子发出不舒服的哼唧声。
再抬眸,就见周惜文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不如叫我来抱吧?”
“啊,好。”
谢怀英将孩子还给周惜文,歉然道:“是我不好,连抱孩子都没办法叫他舒服。”
“夫君不必妄自菲薄,这种事又不是天生就会的。”
孩子回到怀中,周惜文才放下了一颗心,方才谢怀英的眼神那样阴鸷,她都害怕这个人会不受控制摔了她的儿子。
“你日后多与鸿儿亲近亲近,多学学就会了。”
谢怀英笑着点头:“好。”
“夫人,时候不早了,该用饭了。”
周惜文只是不去前头的宴席而已,府里特意按照她的喜好给她在房里置办了一桌。
前头开了宴,她这里也该开席了。
“夫君,你不去前头招待宾客吗?”周惜文看谢怀英迟迟不走,故意问道。
谢怀英去前面只有被嘲笑的份儿,他在开席之前赶来雅韵轩,就是好借口陪伴周惜文不去前面待客。
“为夫就在这里陪你,不好吗?”
“自然好。”
他接过画屏手中的外衫,一副温柔人夫的模样,“来,为夫伺候你穿衣。”
周惜文俏脸含羞:“多谢夫君。”
谢怀英要演,她就陪他演。
他深情,她就害羞。
夫妻俩在桌前坐下,你为我布菜,我为你盛汤,好不恩爱。
谢怀英一直待到晚间宾客散尽才走。
周惜文长舒一口气,赶紧吩咐画屏:“快叫小厨房摆饭。”
有谢怀英在,她根本就吃不好。
还要费心与他演一对恩爱夫妻,累都要累死了。
王嬷嬷心疼坏了,伺候周惜文用完了饭,又喝过了药,才提起白日里的事。
“奴婢瞧着,世子莫不是对夫人您不满?”
王嬷嬷奇道:“可为什么呢?”
实在是没道理啊。
世子爷出了这么大的事,在京城可以说是声名狼藉了,她家小姐不仅不离不弃,还一如往常和他恩爱。
更是生下了他这辈子唯一的血脉,还是个健康的儿子!
她家小姐都做到这份儿上了,世子爷到底还有什么不满的?
周惜文原本也觉得蹊跷。
可她仔细一回想白日里谢怀英看她儿子的那个眼神,她就隐约明白了些。
“他是不高兴自己的地位被儿子抢了先。”
周惜文吹了吹茶水上的浮沫,眸光讥诮又鄙夷。
“连自己儿子都要嫉妒,也不想想若是没有这个儿子,他世子的名号还保不保得住?”
“蠢货。”
王嬷嬷的神情严肃起来:“那日后,咱们得看紧小公子了。”
“嬷嬷不必太过忧心。”
周惜文安抚道:“他嫉妒归嫉妒,却也不会对鸿儿做些什么。”
那可是他亲生的儿子。
还有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的血脉!
周惜文相信,谢怀英还没蠢到这种地步。
一场秋雨一场寒,深秋时节,郡主府里已经烧起了地龙。
盈珠和韩靖衣窝在暖阁里打叶子牌。
“不来了不来了,我总是输。”
韩靖衣顾不得摘下自己满脸的纸条,往后一躺,整个人都显得无精打采。
盈珠收了牌,又将赢来的钱给玉蕊、碧琼和韩靖衣的贴身侍女暮云。
“怎么了?你一来我就发现了,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谁惹到我们韩大小姐了?”
韩靖衣坐起身,神情严肃:“晏熹,你还记得怜雪公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