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了曦阳城。
这儿带给萧锦的第一感觉就是怪异,从城外走进城内,他先后见到了两类人。
一是活着却死了的人,另一个是吃人的人。
“恭迎书院高徒莅临,诸位请这边请,我们早已经准备好了酒菜,为诸位接风洗尘。”
城主雍华富贵,胖脸上堆积着诧媚的笑容,弯着腰,态度极其地谦卑。
书院领队人是一位姓齐的男人,姑且就称呼为齐师兄。
他不冷不淡地点头。
“嗯。”
“城主,兽潮之事?”
吴泽忍不住询问,在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见到了北方城墙上鏖战的士兵们。
“兽潮之事不急,现在最重要的是为大人们接风洗尘。”
城主继续谄媚地笑着。
“可是……”
吴泽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被齐师兄瞥了一眼。
“师兄弟们在飞舟上漂泊数日,舟车劳顿早已疲惫不堪,需要休养生息片刻,再做打算。”
“是极!是极!各位大人这边请。”
城主连忙为众人开路。
见到吴泽皱着眉,没有行动,城主连忙开口说道。
“那位大人说得对,何不先休息一会儿,等小人将兽潮的情况一一汇报之后,再做打算,岂不更好。”
听到城主这样说,吴泽只好缓缓地点了点头。
城主府内已经摆开盛大的宴席。
琉璃灯盏将厅堂照得过于明亮,映得满桌珍馐熠熠生辉。
烤得金黄的肉、堆积如山的鲜果、琥珀色的美酒……
笙歌悠扬,舞姬彩袖翻飞,香气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觥筹交错间,尽是富足与欢腾。
萧锦几人坐在角落,独自地喝着水。
“……”
无论是吴泽,还是陆明,他们都沉默着,无法和此地的人感同身受地迎接这场狂欢。
江月诗怯生生地坐在萧锦的身旁,瘦弱的身体有一半紧挨着萧锦。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害怕,萧锦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你手好冷,这样好受了些吗?”
萧锦问道,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
“我……我……”
江月诗脸颊浮上红晕,连忙低下头。
但萧锦却没有心思顾及江月诗的感受,他的目光却越过喧嚣作乐的众人,落在木窗外。
仅一墙之隔。
窗外,是沉沉的夜。
几个瘦骨嶙峋的影子蜷缩在墙角,褴褛的衣衫遮不住嶙峋的肋骨。
一个孩子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空洞的眼神,定定地望着府内透出的暖光和香气。
更远处,暗巷里似乎有人影拖拽着什么沉重的、不再动弹的东西,动作麻木而熟练。
厅内,一只肥腻的手正殷勤地将一块滴着油脂的鹿肉放进齐师兄的碗里,谄笑声被丝竹掩盖。
厅外,夜风呜咽,送来若有似无的、不属于食物的腐烂气息。
朱门之内,酒肉正酣,香气熏人欲醉。
高墙之外,冻骨无声,寒意彻骨锥心。
萧锦看着杯中晃动的琼浆,看着那澄澈的液体发神。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杯中佳酿,此刻却沉重得难以下咽。
“咚。”
酒杯被重重砸在桌上的声音响起,丝竹管弦的奏乐声骤然一停,所有人疑惑地看了过来。
是吴泽,他冷着一张脸,什么情报,全都是胡扯。
他已经在这儿坐了这么久了,明明城外十万火急,但这群人却仍旧寻欢作乐,好生令人厌恶!
看着桌上的美味佳肴只感到无比地恶心。
吴泽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神。
“兽潮之事,刻不容缓,在下无心用膳,恕我先行告辞。”
因为兽潮,那么多人无家可归,沦落街头,吃食都成为了问题。
眼前的佳肴于他来说,像是沾着血的冰冷馒头。
是那些蜷缩在街头之人身上的滚烫之血。
他无法苟同,也无法理所当然地在此地享受。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早早解决兽潮之患,让这群无家可归的人回到自己的家。
“不好意思,我等也先行告辞。”
随后,陆明和杨钧紧跟着他离去。
“我们也走。”
萧锦拉着江月诗的手,朝着屋外走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也无法做到安然地享乐。
几人离开了,屋内的氛围也变得古怪了起来。
为首的齐师兄阴沉个脸,他感到自己的面子被扫了,如今感到十分地愤怒。
“大人……”
城主小心翼翼地开口。
齐师兄瞥了他一眼,冷喝一声。
“滚!”
他丝毫不将城主放在眼中。
城主连忙点头哈腰,不敢反驳一句,尊卑秩序已经被深深地刻入了骨髓之中。
自己本就是草包一个,年纪一大把了,修为也才聚灵境,能坐在这个位置,靠的就是胆小、听话。
面对境界,家境强于自己数倍的齐师兄,他也不敢生出一丝不满的情绪。
“是是,下人这就离开,不脏了大人的眼。”
“……”
离开城主府,冰冷的夜风灌入肺腑,总算冲淡了几分宴席上的窒息感。
然而,夜晚的街道却令几人再度沉默。
整座曦阳城如同死去。
街道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死寂。
没有犬吠,没有婴啼,甚至连风声都显得格外空洞。
唯有最北边,几点昏黄如豆的灯火在夜色里摇曳。
几人循着那微光走去,越靠近,空气中令人作呕的气味便越浓烈。
汗液、脓血、排泄物混合成的酸腐恶臭,铁锈味,以及令人绝望的窒息气交织,不断地冲击着几人。
映入眼帘的是几个破败的帐篷,勉强支棱在寒风里。
帐篷内,密密麻麻躺着的,是这座城的伤员。
不分老少,男人女人,断臂的、缺腿的、下半身被整个撕毁的……
他们身上的衣物早已褴褛不堪,伤口处仅用些脏污的布条或草草处理的绷带包裹
许多伤口已呈现出不祥的黑紫肿胀,感染深入肌骨。
他们躺在草席上,没有大哭大闹,也没有哀声遍野,有得只是沉默,他们眼神涣散地看着漆黑的夜,沉默地躺在那儿等待着死亡。
一个头发花白、背脊佝偻的医者,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在一个个濒死的躯体间挪动。
与其说是行医,不如说是在为这群战士送别。
萧锦失神地站在帐篷的入口,城主府内的珍馐美酒仿佛还在喉间残留,他感到一阵反胃。
他喝的不像是酒液,而更像是他们的血。
萧锦沉默,沉默,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