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与苏箐许抵达书院时,天色已近黄昏。
夕阳为书院的青瓦白墙镀上一层暖金色,廊下的风铃在微风中发出清冷的声响。
苏浅行似乎早已料到他们的到来,正独自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面前摆着一副未下完的棋局,手边一壶清茶尚温。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庭院,直接落在云生身上。
“云生小子,许久未见了。”
他嘴角含笑。
云生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来。
“苏伯伯,聂老爷子呢?”
“他几年前就离开了,和玄尘大帝还有空明大帝一同去了域外。”
苏浅行缓缓斟了一杯茶,推到云生面前。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
“他几年前离开前曾说,你会来找他。”
苏浅行说道,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他神色古怪地看向云生。
自从上次暴揍了云长镜一顿,他道心趋于完善,再度有着小突破,如今距离帝境越来越近,能够感受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他不确定地看向云生。
“你身上怎么会有着时间的法则气息……”
“我……”
云生一愣,也不知该如何解释,难不成说自己通过一个至宝穿越到了灵启时代,并经历了血色时代的残忍,然后还传下了武道,改变了历史?
不是云生不愿意告诉苏浅行,而是这一切太过于天方夜谭,他也不知从何处说起。
说起时间法则,这也是在几个玉石破碎之后,大道青莲捕捉那一缕时间气息,自主凝聚而成,只不过暂时还是残缺的罢了。
苏浅行感受到的应该是这个残缺的时间法相,自己刚闭关出现,还有些无法掌握突然暴涨的力量。
云生心念一动,有着混沌气的掩饰,那股若隐若无的时间气息随后被掩盖。
“古怪……”
苏浅行呢喃,那股气息又消失了,他见到云生欲言又止的模样,也没有过多深究的打算。
“老爷子离开前,说有东西留给你。”
他的手指在空中虚划,道纹流转,凝聚成一道复杂的印记。
印记没入虚空,引起一阵细微的涟漪。
片刻后,一个看似古朴无华的玄铁匣子从涟漪中缓缓浮现。
“此物……”
云生的手按在冰凉的匣盖上,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能感觉到,匣内之物与他之间存在着一种血脉相连的共鸣。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了匣盖。
没有预想中惊天动地的神光异象,匣内只静静躺着三样东西。
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简,一条已经褪色的红绸发带,还有一颗……凝固定格的泪滴形状的琥珀。
云生的手不由地颤抖起来。
“喂,骗子,你怎么了?”
苏箐许担忧地问道。
“……”
云生没有说话,只是深吸一口气,缓缓地伸出手。
就在手指触碰玉简的瞬间,玉简骤然绽放出温和却磅礴的清光,将他彻底笼罩。
苏箐许和苏浅行眼前的景象模糊了,他们看到云生仿佛瞬间被拉入了另一个时空维度,身影在清光中若隐若现。
“他没事吧?”
苏箐许忍不住询问。
“这是他的机缘。”
苏浅行说道,他也很好奇,能够凭借一己之力,终结黑暗动乱的万相帝尊,能够留下怎么样的传承。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在这股传承之中感受到了一股悲伤的情绪。
“我怎么这么多错觉?是最近修行修着走火入魔了吗?”
苏浅行呢喃,他不确定地揉了揉眉心。
云生的意识,坠入了一片浩瀚的星海之中。
星海中央,一道身影缓缓凝聚。
星海中央,一道身影背对他而立,身着玄色帝袍,周身无尽异象沉浮,青莲扎根虚空,衍化混沌星辰,生灭轮回。
那身影缓缓转来。
见到她容貌的瞬间,云生忍不住了。
“曦……曦儿……”
她与云生记忆深处那个蜷缩在城门口的小女孩有几分依稀的轮廓,却又截然不同。
她目光平静而深邃,仿佛看尽了万古沧桑。
“后来者。”
她的声音清冷,仿佛自万古时空尽头传来,直接响在云生神魂深处。
“若见此影,说明时代已更迭,天道循环,未曾止息。”
“此为你所求之万相传承。”
“然,此非馈赠,乃是责任。”
浩瀚的信息洪流涌入云生识海,并非单纯的力量法则,更多的是对天地运行本质的剖析。
是如何以己身化万相,补全天道,镇守寰宇的帝者感悟。
信息磅礴浩瀚,远超寻常帝经。
在传承信息的间隙,她的影像继续开口。
“黑暗动乱虽由吾终结,然人族之忧,从未远去。”
“域外之敌,觊觎之心不死。”
“内里隐患,犹如暗疮,随时复发。”
“盛世之下,亦有倾覆之危。”
“此传承予你,望汝谨记。”
“力量之用,在于守护,而非征伐。”
“帝位之重,在于责任,而非权柄。”
“人族前路,坎坷未卜,需有擎天之志,亦需有细谨之心。”
她的影像微微停顿了一下,那万古不变的平静眸光,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大道独行,常忆旧时温暖。”
“父母音容,不敢或忘。”
“吾父曾言,未来可期。吾深信之,并以此念,支撑至今。”
“若汝有幸得见吾父……”
她的声音在这里有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影像的目光似乎穿越了无尽时空,落在了那条褪色的红发带和那颗琥珀泪滴上。
她的视线又落在云生的身上,那冷若冰霜的脸上,缓缓地浮现一抹笑容。
“请转告他,曦儿未负所托,天地已清。”
“唯愿他……一切安好,勿念。”
“另,人族未来,托付于他了。”
随后,影像不再多言,缓缓消散。
那枚玉简也随之化为一道流光,彻底融入云生的神魂之中。
眼前熟悉的书院景象缓缓聚焦,石桌、清茶、对面神色关切的苏浅行与苏箐许……一切都未曾改变。
可云生的心,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沉甸甸地坠入无底深渊。
传承中那浩瀚的星海、那威严孤高的帝影尚未散去,与记忆里那个在武城残阳下蜷缩着的小小身影猛烈地重叠。
她怯生生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爹爹,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的曦儿……
他离开后,那片满目疮痍的天地,所有的重担便都落在了她那稚嫩的肩膀上吗?
她是如何一步步从绝望中走出,如何背负着“天意指定”的宿命,独自挥剑,直至登临那至冰冷孤寂的帝座?
一想到她可能经历的无数残酷战斗,可能忍受的漫长孤寂,可能面对的背叛与牺牲……而所有这些,自己都未能陪伴在侧,未能为她抵挡分毫。
为人父者,竟让女儿独自肩负起一个时代的重任。
他仿佛看见女儿在无数个深夜,独自坐在冰冷的帝座上,望着星空,思念着遥不可及的父母,却只能将所有的脆弱埋藏于那身玄色帝袍之下。
一股心痛猛地攫住了云生,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万相帝尊……就是我的曦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