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望着那罪城二字,沉默了片刻。
“走吧,过去看看。”
云生打破了沉默,率先走在前面。
“嗯。”
苏箐许虽然心里有些发毛,但也紧跟了上去。
他们朝着盆地中央的罪城靠近,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那座城的巨大和古老。
城墙高耸入云,材质非石非铁,暗沉的黑红色仿佛凝固了无数岁月的血与暗。
然而,就在他们距离城门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时,下方的景象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在荒芜的血色大地上,开始出现一些东西。
那是一个个跪伏在地的身影。
起初只是零星几个,越靠近城门,数量越多。
到最后,几乎是密密麻麻地跪伏了一大片,全都面朝着罪城的方向。
这些都不是活人,而是一座座雕像。
它们无一例外,都保持着虔诚的叩首姿势,身体深深地伏下去,额头抵着地面,仿佛在忏悔,又像是在朝拜。
这些雕像无声地跪在那里,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构成了一幅极其诡异的画面。
“这……这些是什么?”
苏箐许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它们……在拜什么?”
眼前的景象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没有人回答她。
云汕眉头紧锁,目光扫视这些雕像,他沉声道。
“小心些,这里很不对劲。”
云生同样沉默着。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密密麻麻的雕像。
那股悲恸感在这里变得尤为清晰,仿佛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源自那些沉默的雕像,也源自前方那座沉默的巨城。
三人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更加警惕地在这片跪伏的雕像群中穿行。
脚下是坚硬的血色大地,周围是诡异的雕像。
这种环境带来的心理压力极大,苏箐许甚至不敢大声呼吸,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
他们就像是行走在一片被时光遗忘的坟墓之中。
压抑。
无比的压抑。
除了风声,就只有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回响。
那座黑红色的罪城城门,在他们眼中逐渐放大,如同一个择人而噬的巨口,等待着他们的靠近。
三人朝着城内走去,城中的景象比城外更加令人窒息。
街道宽阔,建筑恢宏,可以想见昔日曾是何等繁华鼎盛。
但此刻,所有的一切都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埃,死寂无声。
房屋完好,却空无一人,店铺敞开着,物品却早已风化腐朽。
一种极致的荒凉扑面而来,仿佛整座城在某个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凝固在了时间里。
“一座……空城?”
苏箐许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引起轻微的回音,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而且她意外地发现,处在这座城内,她的灵气运转不畅,似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压制。
她惊愕地看向一旁的云汕。
云汕慎重地点头。
“我也一样。”
作为圣人的他感受着更多,此地似乎是一处绝灵之地,在此地凡是与灵气有关的一切都会收到极大的压制。
“……”
云生没有说话。
他一眼就看出了此地设下了困阵,这个阵法像是一个囚笼,将这个城市笼罩。
自从走进这座城内,他就感受到天地间弥漫的熟悉的武道气息。
这些气息本该被时间而磨灭,却因为镇守这个城市的大阵而残留了下来。
它们似乎在等待着某人的到来。
如今云生到来了,它们正源源不断地朝着他涌来。
不断地完善着他的武道之路。
但是这些武道气息之中,都极致的悲戚之情。
若非云生有着无瑕道心的加持,恐怕都要被这份悲伤淹没,化作泪人。
但是,如今云生也并不好受。
他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街道,似乎见到了往日武城繁华的时候,那儿有着许多的人,大街小巷中都有着孩童的嬉闹声。
“毕竟都过了一个时代……”
云生在心中安这样慰自己。
“你没事吧?”
云汕神色古怪地看向云生,他感受到云生的异样。
他仿佛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他眼中的悲戚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古怪……
云生没有回答,只是遵循冥冥中的熟悉感,朝着城市中心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城市中心,那种无形的压抑感就越发沉重。
终于,一座尤为宏伟、却也更显破败的殿宇轮廓出现在前方。
那正是曾经的武帝殿。
殿前的景象同样令人心惊。
通往大殿正门的长阶上,每隔几阶,便有一尊人形雕像跪在地上跪伏着,它们的头深深叩在冰冷的石阶上,面朝紧闭的殿门。
云生的脚步变得异常沉重,他一步步踏上石阶。
每次路过一个雕像,他们身上残留的武道气息就会受到指引,朝着云生汇聚而来。
他推开那扇布满灰尘、却未曾上锁的沉重殿门。
殿内更加空旷,高大的立柱支撑起穹顶,昔日的威严尚存,如今却只剩下无边的寂寥和荒芜。
尘埃在从破窗透入的光柱中缓缓浮动。
“云生,我总有股不好的预感……”
苏箐许犹豫地拉住准备进入大殿的云生,尤其是看向那些雕像时,有股毛骨悚然之感。
它们带给自己的感觉就像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一般。
仿佛在注视着自己。
“没事,你们在外面等我就行了。”
云生拍了拍苏箐许的手,随后径直走向大殿的最中央。
苏箐许犹豫,本想要跟上去,但是站在大殿门口,却被一堵无形的墙拦住了。
她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云生逐渐地远去。
云生走在大殿内。
那里有一个略显突出的石台,上面放着一卷以特殊材质制成的卷轴,历经漫长岁月,竟未曾损坏。
他深吸一口气,拂去厚厚的积尘,缓缓展开了卷轴。
开篇便是触目惊心的三个字。
——《悔生录》。
卷中记述了一个名为杨悔生的人的一生。
虽说记载的是杨悔生的一生,但更多记载的也有着武城的历史。
那是云生离开哪个时代后发生的事情。
云生平静地看着其中的内容。
但看到其中记载的“棺中少女”时,他不镇定了。
“曦儿的先天不足原来是因为他!”
云生感到愤怒,若非如此,自己的曦儿又怎么会背上早夭的诅咒。
若非如此,自己又何尝不能在未来和她相遇。
云生愤怒,但是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造化弄人。”
他继续看下去,时而皱眉,时而叹息。
卷轴的末尾。
“……繁华终成空,喧哗化死寂。”
“长生非我愿,徒作罪囚身。”
“此城之罪,皆系我身……故改武城为罪城。”
“唯愿后世知,此处永镇一罪人,其名……杨悔生。”
卷轴的最后,是一大片模糊的、深褐色的印记,仿佛是干涸了无数年的泪痕。
又或是……血泪。
云生缓缓合上卷轴,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