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存眉头紧紧拧作一团。
这个姬湛,如此没有分寸,回回都动手动脚轻薄她,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雪存面无表情:“我难受与否,与郎君无关。不过郎君放心,即便我真到了生不如死的地步,也痛不到郎君身上去。”
\"牙尖嘴利。\"姬湛轻笑,倒是将她松开,自衣襟中取出两枚信封,“古语有云,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从中作梗断了你与子元的姻缘,总要给你些补偿。”
说罢,便轻轻将信封塞进雪存手中。
雪存不免疑惑,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姬湛还能给她什么好东西么。
见她磨磨蹭蹭不愿打开,姬湛当面催促道:“不看看?”
雪存只好慢慢吞吞扯开信封,刚一打开,纸上奇异的香扑面而来,她即刻意识到这张纸,正是鬼市流传的特定香纸,莫非——
果然是元慕白买凶杀人的凭证。
坦白了说,这凭证回不回到她手上都无所谓,就算郑家后知后觉发现了什么,也查不出是她高雪存做的,要算账尽管找元慕白算去。
可姬湛既然想法子将两份都弄了过来,这下便彻底无后顾之忧。
雪存毫不犹豫,将信封放到跃动的烛火上,一燃而尽,火光照不亮她半分冷淡思绪。
姬湛长眉高高挑起,不禁腹诽,真是个没良心的,连句谢谢也不肯对他说。
……
说来也奇了,自打雪存在画坊将实言与崔翰袒露后,没了私心作祟,丢了外力阻碍,画功反而日进千里。
雪存放下画笔,打量方才新画好的墨竹,心道终究能从画中找到乐趣了。
云狐见她坐到一旁歇息下来,才拿着封已略泛黄的信上前:“小娘子猜的没错,先前夫人欲寄往江州的信,果然被公府拦截扣下了。”
雪存瞥了眼本该半年前就寄出的信,道:“哼,我就知道这群下三滥的会出手阻挠。娘若是迟迟收不到舅舅的回信,必然忧虑不住,你明天找道上的人再把这封信快马送往江州,记住,别走官驿。”
云狐刚将元有容的信收好,灵鹭便风风火火地闯进屋:“小娘子,兰陵郡主来寻你了。”
雪存愣道:“郡主到何处了?容我和娘准备一二。”
灵鹭:“郡主都快到咱们浣花堂了!”
片刻后,兰陵便坐在了堂屋主位上。
“雪存,近日天气炎热,我已禀明宫中,你可以随我们魏王府一齐前往翠微宫避暑。待这几个月炎夏过去了,咱们再回长安不迟。”
终南山翠微宫?那岂不是……
雪存试探问道:“郡主好意,臣女不敢不领。只是翠微宫乃皇家重地,陛下亦常往。若陛下今年也要去翠微宫小住,臣女愚钝,届时怕冲撞了贵人。”
兰陵神情复杂:“陛下哪还有心情去翠微宫。”
她暗指的太子兄弟相残之事。
此事不便在外头提及,兰陵又迅速扬起唇角,向雪存一一道来:“你多虑了,今年去翠微宫的,只有我们魏王府一家和晋王一家。唔,除此外,还有个年年都去的湛表哥,便再无旁人。”
姬湛果然也在此列。
雪存笑容勉强,另寻理由推脱:“郡主,臣女本不愿扫兴,更不敢辜负您的心意。可您也看见了,臣女家中上有母亲要侍奉,下要常往国子监去检查胞弟的课业,每月逢五还要去百川画坊学画。且我们三房信奉佛祖,斋戒礼佛是常有之事,实在是抽不开身。”
百忙之中,雪存还要分身去打理生意,如何能肆意离开长安。
元有容不知她实在是不愿见到姬湛,只当她放不下身上的担子,便道:
“梵婢,你尽管同郡主去吧,家中仆妇无数,娘不缺人照顾。且你弟弟的课业,娘也会代你检查,剩下的,更不算得什么大事了。”
兰陵冲她笑道:“元夫人如此明事理,处处替雪存着想,晚辈好生羡慕。雪存,元夫人都替你应下了,你就与我同去吧,不然我和霂儿都要无聊死了。至于礼佛一事,翠微山下有一佛寺,上山下山的往返只需一个时辰,比从长安城去法华寺还要近呢。”
雪存不是傻子,她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打她的脸不给她面子,便是自己却之不恭,不知好歹了。
手头的事只能暂时放下,至于生意,只能叫云狐独自留在长安,代她处理了。
……
兰陵定下前往翠微宫的日子是在五天后。
雪存趁此时机,一边叫仆妇将这几月要用着的衣物收拾好,一边坐上马车,前往百川画坊,将此事与崔翰知会一声。
崔翰点头爽快,还不忘提醒她记得在终南山写生。
倒是崔辙魂不守舍:“师姐何时归?祖父还要我多向师姐讨教书画之事呢。”
上次二人浅浅打了个照面,崔翰便叫二人以师姐弟相称。
雪存斟酌一番,道:“若是往早了算,立秋前就回来;若是往晚了算,秋分前定然回长安。”
崔翰摆手:“去吧,五郎,送送你师姐。”
雪存方与他迈出房门,一股不好的预感又涌上心头。
想起上回与崔秩那个惊心动魄的吻,就是发生在此地。
崔辙不知她有心事,依旧热络道:
“师姐即将外出,不若趁此与我同去锦香楼,我设宴为师姐饯行可好?在这师门中,师姐按辈分为长,我还从未给师姐尽小辈之宜呢。”
二人边说边走,到转角处,雪存还没应他,就见玉生烟那张俏脸,果然及时出现。
崔辙一个闪身,立即将雪存主仆拦在身后,警惕地望向他:“崔中丞意欲何为?”
雪存再三看了两眼,才发现这回只有玉生烟一人进了画坊。
玉生烟目光略过崔辙,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雪存:“小娘子,我家郎君请你于后街一叙。”
画坊后街行人稀少,难惹人瞩目,崔秩倒是净挑些见不得人的地方。
雪存态度冷淡:“没空。”
玉生烟可怜巴巴,不禁撒娇哀求:“小娘子,我也是替郎君跑腿的,求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和我走一趟吧。你放心,我玉生烟敢拿性命作保,郎君绝不会为难你。”
灵鹭探出个脑袋瞪他,满面嫌弃道:“我呸,什么狗屁情分,我家小娘子清清白白洁身自好,休得诋毁,你们博陵崔氏的少在这里不要脸。”
崔辙也挺直腰杆,硬气了几分:“中丞虽为朝中重臣,可若想在我们画坊闹事,清河崔氏必会奉陪到底。”
见主仆二人态度坚决,且还有个崔辙在这处碍眼,玉生烟只好使出下策:
“小崔郎君,小娘子,灵鹭姑娘,在下得罪了。”
眼前几人尚不知他何意,便见他一个箭步冲上楼,一掌推开崔辙,又不至于叫崔辙当真受了内伤。
崔辙朝一旁踉跄几步,腾出空处,玉生烟借机俯下腰,直接将雪存往肩上扛,抱着雪存就是一阵小跑,三两下就下了楼。
灵鹭急得大喊一声,又恐引来更多人,忙火急火燎追上玉生烟,跟着玉生烟去了后街。
反观被玉生烟忽然扛走的雪存,却是不哭不闹,面如死灰,紧咬着牙关不叫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
到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前,玉生烟才将雪存好生放下,嘀咕道:“小娘子,对不住啊,郎君就在里头,你见一见他吧,好不?”
崔秩这是铁了心要见她了。
雪存冷笑一声,还未钻进马车帘后,就被一只熟悉的玉一般的手一把扯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