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宁夏宁静安详的夜空,忽然冲天的烟花响起。
西城外,杨一清兵马开始兵临城下;同一时间,东城的陕西总兵马昂也开始配合杨一清兵临城下。
没有等到第二天清早,今天中午安化王才开了誓师大会,可终究等不到明天的总攻了。
反贼指挥使何锦调集大军,分别于东西两城防守,麾下十万大军,真正能用的也不过只有一万余人的职业兵,虽然其余民兵没有战斗力,但用来守城也足够了。
当这群士卒站在城头上,看着杨一清麾下黑压压的精兵良将后,所有人都不免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一辈子的平头百姓,哪里见过如此阵仗,对方手下哪个士卒手中不是染着人命?那浑身散发的浓烈杀伐气势给黑暗的夜幕笼罩了一层萧索的光影。
先是杨一清麾下指挥使唐寅前去喊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唐寅本就是南直解元,虽然从戎了,但文采并未丢失。
一番劝说的言语,只说的对方兵马内心摇摇欲坠。
何锦知道不能任凭唐寅这么蛊惑人心,在让唐寅继续说下去,这场战斗也就不需要打了,这群杂鱼恐怕当即就要投降了。
就在他准备振臂高呼,振奋人心的时候,城中忽然有两匹快马,在黑暗中火速冲到城池下方。
在火把的光芒下,才发现这两匹马上的主人分别是军师孙景文和指挥佥事仇钺。
孙景文高呼道:“诸位将士速速停下反攻,安化王自知罪孽深重,不愿汝等一同送死,故已自裁并让我送上人头,以保护诸位安全。”
“只要诸位将士放下武器,朝廷会宽大处理,法不责众,众人勿要担忧,速速放下武器吧!”
何景怒目圆瞪,目眦欲裂,再看到安化王人头那一刻,他的心已经凉了。
安化王死了,群龙无首,再也没有造反的理由,这让本就人心惶惶的造反大军更是军心大乱。
不知谁对城下高喊了一句投降,接着整个城池上的投降声音此起彼伏。
何锦眼看大势已去,便匆忙逃离了城池,朝廷可以原谅百姓,但不会原谅他们这些高层武将。
他哪里还不知道,孙景文和仇钺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杀了安化王,虽然孙景文说的天花乱坠,但骗一骗百姓就行了,何锦岂会上当。
孙景文和仇钺此时也无暇顾及逃走的何锦,两人第一时间来到城池,对城门下杨一清的军队高呼道:“我们投降了!”
孙景文和仇钺都是戴枞安排在安化王身边的内应,即便投降了,后续还会有戴大人说情,再加上他们有杀安化王之功,升官加爵指日可待。
只是两人谁都没注意到,将士的人群中,一名千户正目光怨毒的盯着两人。
杨元朗是感激安化王的,不管他是反贼还是大明朝的藩王,他都衷心感谢安化王,安化王替他做了主,杀了安惟学那个王八蛋!
这对杨元朗来说恩重如山,如今恩公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人头还被拿来邀功,杨元朗心如死灰。
他默默的来到了孙景文和仇钺面前,冷冷的道:“狗獠,你们杀了王爷!”
孙景文和仇钺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旋即杨元朗便拦腰抱住了他们:“老子让你们下去一起陪王爷!”
说罢,他一用力,三人就这么从城头上跳了下去。
杨元朗缓缓闭上了双眼,尽管他也知道这场造反不太可能成功,可想到自己妻子被凌辱,想到安化王替自己出头,他又怎可能让仇人安稳的活在世上?!
孙景文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不怕死?
仇钺前一刻甚至还在幻想着戴枞许诺自己的升爵美梦。
城池下多了三具尸体,血流不止,不过杨一清无暇顾及这些人的个人恩怨,他立刻下令道:“进甘肃,接管兵权和城防!”
……
不管乱世还是盛世,小人物的命运总是那么无奈和凄苦。
杨元朗是个活生生的受害者,他本是宁夏的一名卫所的千户,有着妻子儿女,高堂老母也还健在,还有兄弟姐妹。
虽然武将的地位不高,可是在宁夏能做到卫所的千户,俸禄也就不算太低了,养活着一家老小也足够了。
他的这一切,又何尝不是曾经在战场上血拼回来的?武将升迁,从来都是以命相搏。
可惜,他没有死在战场,却因为命运的捉弄,一步步走到了现在,最终和家眷阴阳两隔,也算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和自己妻子团聚了。
君不见,高堂白发悲明镜。君不见,古来小民皆凄苦。
盛世的表象下,芸芸众生,皆为棋子,若非站在顶峰,谁又敢妄言自己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仇钺和孙景文是个投机主义者,一生有多少次机会,他们抓住了机会,本以为在这次事件结束后,就能在戴大人的举荐下,从边塞回到京师,从远离中枢,开始正式接触核心圈子。
这是多少为官为政者一生的梦想,更何况他们还非进士出身,若能一朝封爵一朝天子旁,真可谓做到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家眷后世将会永远活在他们的恩德庇佑之下。
可他们从来都不知道,有的人对义的理解,有的人对恩的看重。
为了恩义,有的人甚至可以为之付出性命代价。
也是,造反都不怕了,付出一条命的代价又算的了什么呢?
安化王是实打实的悲剧,他心思简单,性格暴虐易怒,可他又很复杂,自诩甘宁青天王,他对甘宁一代的小民是少有的善待,相比于随便欺辱剥削小民的其他藩王来说,安化王已经算很好的那个了。
他是非分明,为民做主,好打抱不平。
可他同时也是政治斗争下最为悲剧的人物,他可能甚至到死,都还不明白孙景文对他说的那一番话。
整个这场造反中,或许就是他最为真切,打着清君侧诛奸佞杀刘瑾的名义起兵,可从最开始,他也不过只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