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子潇,从来不想让任何人失望。
不管是作为女儿,作为学生,作为教授……或者是作为某人未来的妻子。
但她却一次又一次地让自己失望。
不知何时起,她开始讨厌这样的自己。
明明决定好要回归那个所谓“正确”的生活。
可每当走在父母身边时,又或是和夏正衡谈话时,她却总心不在焉,脑海中一次又一次浮现的,是那张她早已打算忘却的脸。
方映雪抱着课本来问她问题;
方映雪粗心糊涂地写错了论文数据,被她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方映雪……
打住,已经够了,不要再想了。
她只是她的学生而已。
只是个因为短暂的学业,在校园里相遇,而毕业后就将互不相关的,学生而已。
无论多少次告诫自己,可郁子潇心头的思绪,却完全遏制不住。
杯盘撤下后,郁家父母便温和地催促两个年轻人单独相处,说什么“既然要订婚,两个人不熟悉熟悉怎么行”一类的话。
夏正衡从容地拿起外套,郁子潇沉默片刻,终究还是跟上了他的脚步。
饭店后方有一片不小的人工湖,在夜色中延伸开来,像一块沉黯的墨玉。
湖畔栽种的垂柳早已落尽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纤细枝条,在晚风中寂寥地摇曳。
羊肠小道沿湖蜿蜒,路灯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缩短,再拉长。
却始终泾渭分明。
“……所以,我认为未来十年,精准医疗和人工智能诊疗将是最大的风口,”
夏正衡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清晰,他依旧围绕着学术和商业的话题,
“关键在于如何将实验室的突破性技术,快速、高效地转化为具有市场竞争力的产品。
“郁叔叔的研究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子潇,你在这个领域深耕,你觉得目前最大的瓶颈在哪里?”
郁子潇拢了拢被风吹开的大衣领口,目光落在远处江面上缓缓行驶的货船灯火上,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技术本身需要迭代,伦理问题也不能忽略……嗯,商业化确实是个复杂的过程。”
夏正衡又说:“最关键的还是利润,没有利润的话都是空话,子潇,我知道你有办法把利润最大化……”
郁子潇的思绪早已飘远。
这根本不是什么闲谈,倒更像是商业合伙人之间的生意谈判。
她不喜欢这样充满算计的交流,倒是怀念……从前和那个人在一起讨论学术问题的时候。
那个人,是方映雪。
她的模样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郁子潇的脑海里。
笑起来微微弯起的眼睛,讨论问题时认真的表情,递过试剂瓶时,不经意触碰到的指尖……
啊,好想此刻在身边的人是她啊。
如果有机会,好想能再重温一次与她相处的时光。
待在这个男人身边只让她觉得呼吸困难,连说话都感到费劲。
“……瓶颈固然存在,但正因如此,才更需要我们这样拥有资源和远见的人去推动。”
夏正衡并未察觉她的走神,或者说并不在意,继续阐述着他的观点,
“资本的力量可以加速这一切。就像我们夏家,接下来还计划投资几个生物医药的重点项目,如果能得到像郁叔叔这样的学术泰斗支持,前景将会非常可观……”
“嗯,是啊。”
郁子潇含糊地应着,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
她明白夏正衡的用意。
婚姻,是巩固这种“支持”最牢固的方式。
她的人生,她的婚姻,在这些宏大的规划和利益交换面前,只是一枚恰到好处的棋子。
寒风更盛,吹得她脸颊生疼,也吹得心里一片冰凉。
郁子潇忽然觉得,她想要的,或许从来不是站在风口浪尖运筹帷幄。
或许只是某个深夜实验室里,陪伴在侧的暖光,和那个时不时就粗心大意的笨蛋学生。
可是,那个人……似乎已经被她推开了。
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她心里,每每想起,都带来难以言述的痛楚。
夏正衡还在说着什么关于市场布局和投资回报率的话,但郁子潇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的整个世界,似乎都被这萧瑟的江风和那个挥之不去的身影所填满。
郁子潇本以为自己能习惯这种寂寞,可是,情况好像越来越糟糕。
自那晚之后,郁子潇的生活便被一层无形的薄雾笼罩。
她变得心不在焉,魂不守舍。
没法看书,没法学习,没法进行正常社交。
就连在餐桌上,筷子也时常举在半空定住。
素来忙于自己事务的父母,终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子潇,你最近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母亲关切地问。
她像被惊醒般,猛地回过神,脸上迅速堆起一个略显仓促的笑容:“没事的,妈,可能就是没睡好。”
“真的没事吗?”
“真的,我没有硬撑着。”
然而,这场“心病”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如同藤蔓般愈发疯狂地滋长,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
那个人的身影,那个人的声音,在她脑海里愈发清晰,几乎成为一种无法摆脱的执念。
终于,在一个寂静的深夜,情感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郁子潇几乎是凭着本能,摸索出手机,颤抖地按下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她甚至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只是迫切地、近乎贪婪地想要听到方映雪的声音——仿佛那是唯一能缓解她内心焦灼的解药。
“嘟——嘟——”
冗长的忙音在耳边回荡,每一声都敲击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无人接听。
不甘心地掐断,再次重拨。
听筒里传来的,依旧是那无人应答的空白。
一种可怕的猜测瞬间攫住了郁子潇:
难道……她这个号码已经被映雪拉黑了吗?
这个念头如同一根冰刺,猛地扎进心里,让她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就在这时,“叩、叩”两声轻响,打破了房间内令人窒息的寂静。
母亲推开门,探进身来:“子潇,外面好像有人找你,说是你的学生。”
学生?
那一瞬间,几乎熄灭的火苗猛地窜起!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骤然松开——会不会是映雪?
除了她,还有哪个“学生”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
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起身,怀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深想的期盼,快步走向门口。
然而,当门完全打开,看清门外站着的两张略带稚气的脸庞时,那刚刚燃起的微弱火光,瞬间熄灭了。
站在那里的,并不是她魂牵梦萦的那个人,而是那两个来自外校的高中生——牧小昭和郁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