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郁家客厅。
“什么?子潇你说你要取消婚约!”
郁母声音又尖又细,打破了傍晚的宁静。
郁子潇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她抬起头,目光扫过面前震惊的父母,以及坐在他们对面、脸色瞬间僵住的夏正衡。
“是。正衡,爸爸,妈妈,非常抱歉,但我已经决定这么做了。”
她用平静的语调说道,“我知道这会给你们——尤其是正衡,带来很多麻烦和困扰,但我必须遵从我的内心。”
“子潇!你不能这么任性!” 父亲皱紧了眉头,语气沉了下来,“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虽然请柬还没发,但我们两家都已经说好。”
母亲立刻附和,连哄带劝地说:“是啊子潇,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还是婚前紧张?正衡这孩子多好啊,年轻有为,家世相当,不知道多少姑娘羡慕你呢。听话,别闹脾气了。”
郁子潇看着父母那藏在皱纹沟壑里的忧恼,只觉有种说不出的苦闷。
她知道,他们最自豪的,就是养了她这个从小到大都“听话懂事又优秀”的女儿。
成绩优异,事业顺利,连婚事都看似完美符合他们的期望。
但如今,到了这个年纪,她这个“乖女儿”似乎终于要“学坏”了,开始不听他们的安排和嘱咐。
对面的夏正衡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身体前倾,试图握住郁子潇的手,却被她轻轻避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笑容也凝固了一瞬。
“子潇,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吗?还是我哪里不够好?你告诉我,我可以改。”
他让自己看起来很真诚,仿佛真是一位无辜被责难的完美未婚夫。
郁子潇看着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透那副精英面具下的虚伪。
她摇了摇头,语气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两人之间一直心照不宣的真相。
“不,你做得很好,夏先生。你彬彬有礼,慷慨大方,几乎找不到任何缺点。”
她顿了顿,“但正是这种‘完美’,让我觉得我们的感情更像是一场交易……而不是真正的婚姻。”
郁子潇深吸一口气,无视夏正衡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和父母倒吸的冷气,继续说了下去:
“更何况,夏先生,您的公司,您的那种……过于商业化、一切以利益为先的思维模式,与我的志向和道路并不合适。
“我追求的医学理想,是救死扶伤,我从来没有把理想视为一门纯粹的生意。我们本质上是两类人,强行绑在一起,不会幸福。”
这番话郁子潇说得很坦然,她没有作任何语言上的修饰,而是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展露在所有人面前。
夏正衡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显然没想过,这条他费尽心机、认为已经牢牢钓上手的“鱼”,竟然会如此决绝地挣脱钩子,还反过来将他引以为傲的商业逻辑批判得一文不值。
郁子潇见那个男人的手攥成了拳头,过一会儿,又像泄气般松开,仿佛在平复自己内心的情绪。
“你不是小孩了!该现实一点,”他还在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感情说到底只是年轻气盛,婚姻不就是一场交易吗?你有才华,我有钱——我们就是天作之合,是无可挑剔的一对……”
“抱歉,请允许我再重复一遍,我想取消这个婚约。”
郁子潇静静站在那儿,承受着三方投来的震惊、不解、甚至是恼怒的目光。
她知道自己选择了一条艰难的路,退婚的后续麻烦会接踵而至。但此刻,她的心中却奇异地感到一阵轻松。
终于是……把那些想法都说出来了。
那个在机场耗尽力气的下午,她再也无法压抑真实的自己,无法压抑对方映雪的爱。
郁子潇总算明白,不能再为了所谓的“懂事”、“合适”,而牺牲自己真正渴望的未来。
人生只有一次。
若命运千百转轮回,才让她遇见一个真心所爱的人。
就这样怯懦地放手,又何尝不是辜负苍天赐予的良机呢?
对于她的选择,许多人并不能理解。
郁父甚至和郁子潇为此吵了一架——那是父女俩二十几年来第一次矛盾爆发,也是郁子潇第一次见到自己那个温文尔雅的学者父亲如此愤怒的模样。
有好些时候,郁子潇其实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她想退缩,想缩回那个安全的龟壳里,变成所有人都满意的贤妻良母。
可是,一旦想到自己要永远失去方映雪,那破釜沉舟的勇气便一次次在她的胸腔中打起战鼓,督促着她跳出曾经自我的束缚。
……
圣诞节,那天下了一场大雪。
夏正衡终究是放弃了这个对他来说失去价值的女人,回到了自己的家族中。
而郁子潇,则悄悄瞒着父母,在那隆冬的夜里出行。
脚下的积雪传来软绵的沙沙声,寒风吹在脸上像小针扎似的疼,可一望见远处圣诞树上那暖融融的星星灯,她的眼睛却倏地明亮起来,像夜里燃起的两团小小的火苗。
灯火下,穿着羽绒服的短发女生在朝她挥手。
“子潇!”
方映雪兴奋地喊着她名字。
她今天带了一条大红的围巾,那刚过肩的短发如今已经垂到了胸口,翘起的发尾在寒风中发颤,看样子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真是的,不是说了可以在店里等我吗?”
郁子潇见她那被吹得红彤彤的脸,不由得嗔怪道,“你看,冻伤了吧?疼不疼?”
“那有什么所谓,我想快点见到你啊。”方映雪笑了,两个梨涡浅浅的。
“好啦好啦,我下次会来早一点的……”
“我没有在意那个啦——对了!我在前面点了坐,是你最喜欢吃的火锅!”
说罢,两人一前一后的推门走进了商场里。
雪花在后面纷纷扬扬地飞着,带着些朦胧和飘渺的韵味,把整座城市染得好似坠入了梦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