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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谁创造的历史&百川东到海

2018年,王永昌被引渡抓捕回国。

这天,是一个碧蓝如洗的大晴天。

罗璇是手机上看到这则新闻的。

罗桑集团赞助的农民工随迁子女学校的校舍正式投入使用,她作为罗桑集团的董事长,亲自参加校舍落成仪式,并要跟着孩子们听开学第一课。

出事18个月后,“金玉”平台并没有如约兑付投资人的本金。中国警方以涉嫌集资诈骗、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起诉王永昌。

宗先生彻底破产,在美国因为违反商业法而锒铛入狱。

罗珏自杀身亡。或许是警方的处理比较有人情味,或许是上面有人打过招呼,总之,罗珏没有承担法律责任,那么作为她的亲妹妹,罗璇身上的政治污点也自然不复存在,

因此,罗璇依旧能够主持罗桑集团的大局。

走进窗明几净的学校,罗璇对着“玉全小学”几个字,发了一会呆。

“‘中国网贷教父王永昌’的覆灭,是整个p2p行业野蛮坍塌的缩影……”罗璇匆匆扫完新闻,按熄了手机。

教室里,学生正在念:

“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

罗璇抬起头,看着黑板。

黑板上写着课名:

《阿房宫赋》

老师举着书本,站在讲台上,而台下的学生齐声朗诵,面容天真。

或许他们还没到懂得《阿房宫赋》的年纪。但或许这是一件幸运的事。

罗璇想起,在很小的时候,自己也生搬硬套地背下这篇赋,当时她没有任何感觉,可是很多很多年以后,人到中年,经历了生老病死,她忽然听到了语文教育的、跨越数十年的回响。

忽然懂得——这是一件幸运的事。

如果她依旧听不懂——也是一件幸运的事。

罗璇环顾四周。这些农民工的孩子们,像一棵棵嫩绿的枝苗。他们的父母建设了中国的城市,而他们,正囫囵地朗诵着、背诵着:

“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矣。”

……

2019年9月18日,美国对欧盟征加关税导致贸易摩擦,中国股市大涨。

这天正是纪念九一八事变的88周年。上午九点十八分,满城防空警报呜呜响起,A股集合竞价高开,股票软件满屏飘红,炒股论坛“雪球”一片热火朝天。警报高亢,车辆齐鸣,在盘旋往复的尖锐呼啸中,罗璇站在医院里,听着医生给林招娣判了死刑。

白布展开,从头到脚覆盖住林招娣的身体。罗璇恍然:

她的母亲,去世了。

……

罗桑县已经完成了“县改区”改革,罗桑厂也已经确定好搬迁日期,即将从罗桑县,搬至临市的纺织交易园内。

如今,罗桑厂的机器已经全部打包拉走,如今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厂房。

罗桑县政府计划将厂房改造成一座纺织博物馆。

罗桑厂后门已经不再有密密麻麻乱七八糟的拉料拉货的车,前门的小广场上,也没了热闹喧嚣的日结工市场,终于有了整洁的样子,从昔日灰扑扑的制造业重镇“罗桑县”,变成了之河市的高新科技集汇地“罗桑区”。

天气灰扑扑的,下着小雨。工人们撑着伞,三三两两站在罗桑厂门口。

罗桑厂门前的小广场搭起了灵棚。

“沉痛悼念母亲”

娇姐穿着黑衣服,站在灵棚前,正在对罗璇叹息:“听说她走得很痛苦。”

罗璇垂眼鞠躬,然后递给娇姐几炷香:“她虽然很痛,但始终没有放弃,痛得呻吟了几天几夜,折腾了很久,最后才力竭的。医生说,她能活这么久,完全是一场意志的奇迹。”

“唉,招娣,招娣……”娇姐转身,看着林招娣的黑白照片,“招娣。”

罗璇轻轻说:“她未曾放弃过,因此,虽败犹荣。如今从病痛中解脱了,是一件好事。”

娇姐点头:“是。”

敬过香,娇姐又问罗璇:“招娣走得平和吗?”

罗璇摇头。

“她不停地说,无惧生命坎坷,只恨生不逢时。”

娇姐安静了一会。

“没提到你吗?”她问。

罗璇有点无奈。

“她倒是提了我姐。她直接问我,大姐去世多久了,让我不要瞒着她。我说了,她也点点头,说她早就猜到了。”

“至于我自己……她只提了一次。她说,母女之间也是讲缘分的,下辈子希望能做朋友。”

娇姐叹气:“你别怪你妈。”

“我不怪她。她最爱她自己,这很正常,我现在已经完全理解她。”罗璇说,“这么长的日日夜夜,她始终和死亡的阴影同处一室,日夜相对,时时刻刻……就算我是她的亲生女儿,我也帮不了她,我也无法理解她的处境,她的恐惧,她的孤独,她的无可奈何。她只有她自己。她是个勇敢的女人。”

娇姐恻然。

“她恐惧吗?”

“我听见她关在房间里哭。”罗璇伸手抹了把脸,“她偶尔也会骂。我在门外,听见她问过,为什么要折磨我?我做过什么错事呢?还有,我听见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直说,好害怕,我好害怕。”

娇姐终于落下眼泪:“她也没表现出来啊。她那么坚强,我以为……我应该多陪陪她的。”

“你帮不了她,我也帮不了她。”罗璇说,“没人帮得了她。人这辈子,从生到死,一个人来,一个人走。只有自己。”

娇姐捂住脸。

“但我妈死的时候,并不害怕。”罗璇说,“她害怕了好一阵子,大概一两周吧——然后,忽然就不怕了。”

娇姐抬起脸。

“她一直在唱一首歌。”

半晌后,罗璇慢慢哼唱起来,是一句老家的小调。

“命运茫茫白水,人生散落其中,如夜行船。”

娇姐抽出纸巾擦泪。

眼泪擦干了,娇姐的神情渐渐释然。

不过因缘际会,不过夜里行船,各自在茫茫白水中前行,最终巧合般地汇入同一条河道,或许并肩同行,但无论亲人,友人,爱人,终将各奔东西。

因为,成功,财富,爱,都不是故事的终点。

故事的终点应该是,所有人,终将汇入同一片死亡的大海。

“——我不怪我妈。我甚至佩服她。她做得没错,人应该最爱自己。”罗璇说,“最一开始,我爸死了。如今,我妈也死了。说来也怪,我当然从小就是怕死的,妈害怕的时候,我也怕得不得了。但如今,我却不怕了。”

她按住自己的心:“因为,我想,只有生与死是确定的,除了生与死,中间的路怎么走,人生的船怎么流,其实只有我们自己。”

“你和你妈真像。”

“是,我们血脉相连。”

娇姐平静地感慨:“死去活来,从生到死。我们谁都免不了走这一遭,端看是早还是晚。”

……

中午,罗璇招待大家吃饭。

来探望林招娣的,不是罗桑厂的老工人,就是大小工厂主。席上,众人的话题全都围绕着罗桑厂搬迁。

“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用搬迁来折磨我们啊?”

“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搬过去,那边的物流方不方便,真的能做下去吗?”

“罗桑厂搬走了,我们这些小厂,要么跟着搬迁,要么转行。”

有人抹眼泪:“从小在罗桑厂长大,又在罗桑厂干了一辈子,老了老了,竟然要背井离乡,搬去别的地方。”

王婶举着筷子大口夹菜:“算啦,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变化才是常态。月满则亏,兴尽悲来,福祸相依,螺旋上升嘛。”

“王婶,你不是去西安旅游了吗?回来了?”

“肯定要回来见招娣一面。说起来,西安真不错!我去看了兵马俑,你们猜怎么着,那兵马俑上,有个指纹!”

“指纹有什么稀罕。”

“那个指纹,是秦朝铸造兵马俑的工人留下来的!一个秦朝小工人!死多少年啦,还能留个这——你们说说,这工人真是青史留名,死而无憾啊。”

众人议论纷纷。

“说起来,罗桑厂也要改成制造业博物馆了。”有人说,“我们这些工人,也算创造历史了。”

“怎么不算,全世界有多少衣服都是我们轧的,我们本就创造历史!”

“我死前高低得去博物馆里按个指头印儿——”

“那我得死你后头,就为了把你指头印擦了,印上我自己的——”

“呸!”

“喝酒喝酒——”

杯子碰作一处,声音清脆而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