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振至今都觉得那像是一个梦一样,往日固执地想要他留在部队的母亲为什么会那么好说话。
然而她却不知道,冯喜梅时隔多年看到那个任性的,倔强的,眼睛亮闪闪,想要把喜欢的东西抢到手的眼神时,心有多么刺痛。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当年那个只有美貌的农村媳妇,如果不是为了唯一的儿子,她不会那样拼命。
说到底,也不过是抱着“大胖已经没有爸爸了,我这个妈妈必须振作起来,不能让他以后过得不如以往。”
她的子女不止一个,但最操心的却绝对是这个长子。
什么都想要给他最好的,想要给他的未来铺好路。
冯喜梅自认自己做得不错,丈夫也好,周围的人也好,看她的目光都像是在说“你做得真棒”。
唯独长子一天天沉稳下来,总是想要反抗自己的安排。她将这视为叛逆,以为这孩子是日子过得太顺,所以才那样“天真”。
她知道儿子不高兴,但父母当然不能什么都依着孩子的心意,而是该为他们安排好未来,哪怕被埋怨。
他说不喜欢当兵,她也从来不当一回事。
就像那些说着不喜欢上工的人一样,不喜欢是一回事,还能能不上班?没有这样的道理。
然而,当儿子不再保留,神情痛苦地将自己的所思所想都说出来,并一脸坚决地说出自己的决定时,冯喜梅却根本说不出反对的话。
那是她的儿子,是她第一个孩子。
冯喜梅一直是个得过且过的人,当这个孩子从她的体内分离,发出第一声婴啼的时候,她才生出想要成长,想要强大,想用这双手保护他长大的想法。
她希望他快乐,希望他永远像九家村时一样,叉着腰神气活现地道:“我家好多肉肉的,你们跟着我,我给你们肉吃!”
此时的朱振叉腰对着三名发小道:“你们等着,等我在福省安家了,我请你们去吃肉!”
“没问题,现在我们先请你。”江自明哈哈大笑,揽着他的脖子道。
他手头的肉票其实已经不多了,但是没有关系,可以跟同事借。大胖第一次来福省,他当然得让他吃尽兴。
找了一家国营饭店,江自明率先点菜:“来一份梅菜扣肉!”这道菜绝对不能少。
“鱼头汤来一份。”顾拙开头道。
大胖爱吃鱼头,这家国营饭店的鱼头汤张医生吃过,赞不绝口。
谢凛的目光扫过小黑板上的菜单,开口道:“再来一份水晶虾仁,和西红柿鸡蛋汤。”
大胖不爱吃虾,但阿拙喜欢,而西红柿鸡蛋汤,他喜欢大胖也喜欢。
大胖可不知道谢凛的小心思,他只以为谢凛是打听了他现在的口味——如今的他只要是肉都爱吃,这会他已经感动得泪眼汪汪了。
“我明天就能去办理入职,不过我打算晚上两天。”大胖将刚端上来的鱼头汤往顾拙面前推了推,他记得她也爱吃鱼。“虽然没时间回去,但我总要跟家里说一声。而且我申请到了一间单身宿舍,虽然小了点,但该买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
他没有发现,谢凛看他的目光已经带上了冷意。
——不知道阿拙已经是别人的媳妇了吗,还惦记着别人媳妇的喜好干什么?
谢凛夹了一筷子水晶虾仁放到顾拙碗里,“你尝尝这水晶虾仁,这家的水晶虾仁很有名的,不过他们做得不多,一天最多三份,所以名气才没有鱼头汤那么大。”
顾拙尝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
虾仁这东西,好不好吃有很大程度取决于原材料。
在后世,冷冻技术越来越先进,大多数人做虾仁都会选择买现成的冻虾仁。但那种虾仁,往往失于鲜味。
但是眼前这个虾仁却不一样,顾拙敢保证,这虾仁绝对是现剥的,那中鲜甜的滋味在味蕾爆开,那感觉真的是绝了。
“有机会一定要带茵茵过来吃一趟。”她笑道。
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大家说话的顾忌小了很多。要不是碍于在公共场合,他们能买的酒数量非常有限,他们估计已经发酒疯了。
朱振还不知道江自明身上发生的事情,听他说起的时候,懵了好半晌才道:“就不能让你爸跟她结婚吗?了不起多花一点钱。”
“先不说我爸舍不舍得,再者……”江自明轻咳一声道:“张红梅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大毛病,但她干活利索,做的饭也好很好吃。”
正是因为此,所以他跟他爸才愿意容忍她。
朱振不说话了,好吧,四个人里就他最天真,大概也就顾拙跟自己是一路的吧。
大概也就阿拙能跟他做个伴吧。
“对了。”他看向谢凛道:“听方主任的意思,哪怕有我加入,六队的人也没有招齐?”
谢凛点头,“司机兵太吃香了,不是那么好抢的。”
“那怎么办?”朱振还没有入职呢,就开始为单位操心了。
谢凛一脸不在意的,“方主任会操心的。”
顾拙回到医院的时候时间有点赶,几乎是卡着午休的点进的办公室。
“顾医生,这我奶奶让我给你带的。”梁慧洁将一个小陶罐递过来道。
“什么?”顾拙挑眉,“该不会是酒吧?”
“不是,是酸笋,我妈一个老姐妹的手艺,贼好。”
顾拙笑了,“那我拿回去尝尝,完了把小陶罐洗干净还给你。”
两人正说得高兴,陈医生却有些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
顾拙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他道:“陈医生你这是怎么了?低血糖还是贫血了?”
不怪他这样误会,实在是这个年代低血糖和贫血的民众实在太多了,十个病人里至少有六七个有这样的症状。
“我,我没事。”陈医生摆了摆手。
他抬头,神情带着几分迷茫道:“我刚刚好像在电话里听到我女儿的声音了,还有人跟我说我女儿没死,说她要回来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看向顾拙,有些颤抖地问道:“小顾,我们是在梦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