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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罗大嗨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醒了过来。

他咳出的不是痰,而是一口混着泥浆的腥臭污水。

“呸!呸呸!”他费力地抬起头,抹了一把糊在脸上的烂泥,只觉得浑身上下像是被十几头牛给踩过一遍,骨头架子都散了。

他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周围的景象慢慢在视野里清晰起来。

浓雾依旧,但比之前多了一种粘稠的质感,吸进肺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刺鼻怪味。

不远处,司马恢正挣扎着从泥潭里爬起来,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

阿脆则躺在他身边,似乎还没醒。

“咱……咱没死?”罗大嗨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声音里满是劫后余生的茫然。

他记得那倒计时,记得那股把他推飞出去的巨力。

可预想中血肉横飞,被炸成碎块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除了浑身是泥,胳膊上被划了道口子,竟然完好无损。

“他娘的,哑炮?”罗大嗨一屁股坐起来,脸上露出几分庆幸。

司马恢摇摇晃晃地走到阿脆身边,确认她只是昏迷后,才抬起头,看向爆炸的方向。

他的眼神里没有庆幸,只有更深的困惑。

“不是哑炮。”

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方羽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们身边,身上竟然没沾多少泥污。

玉飞燕也悠悠转醒,她撑着地坐起来,目光呆滞,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上,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那……那是咋回事?”罗大呈看向方羽,“雷声大,雨点小?”

方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他们周围的地面。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这才注意到,那些原本在谷底顽强生长的藤蔓和灌木,此刻正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枯萎、发黑。

绿色的叶片像是被火烤过一样蜷曲起来,化作焦黑的碎屑,最终变成一滩滩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泥浆。

这片小小的区域,正在迅速地死去。

“那枚炸弹,它的目的不是爆炸。”方羽的声音在死寂的谷底显得格外清晰,“它的作用,是将一种东西,播撒到整个山谷。”

“一种能杀死所有植物的东西。”

一种化学落叶剂。

众人瞬间明白了。

雇主的目的,不是要用一场地震把这里从物理上抹平,而是要用一种更恶毒的方式,让这片山谷变成寸草不生的生命禁区。

罗大嗨和司马恢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荒唐的平静。

死了,但没完全死。

没被当场炸成肉酱,而是换成了慢性中毒,慢慢烂掉。

对他们这些本就没想过能有好结局的亡命徒来说,这两种死法,似乎也没什么本质的区别。

“嘿。”罗大嗨咧开胖脸,自嘲地笑了一声,“那也成,总比被炸成东一块西一块强。好歹……能留个全尸。”

司马恢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上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那张轮廓硬朗的脸上,疲惫与悲凉交织。

他们早就是没了根的浮萍,死在哪里,怎么死,又有什么所谓呢。

可玉飞燕不同。

她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她看着那片正在死去的丛林,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卡拉维克死了。

那个她刚刚还想着用“豁免”来换取司马恢人情的孩子,死了。

不仅死了,还死得毫无价值,甚至亲手断绝了所有人的生路。

现在,司马恢他们再也不欠她什么了。

而白熊,也被司马恢一枪打死了。

她辛辛苦苦拉扯起来的队伍,到头来,只剩下她一个。

一个彻彻底底的,光杆司令。

更可笑的是,她费尽心机,牺牲了那么多人找到的“货物”,到头来不仅没给她带来任何好处,反而让她自己也吸入了这种要命的毒雾。

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是连自己这条命,也一起赔了进去。

一种巨大的、被愚弄的愤怒和深入骨髓的绝望,像是谷底的毒雾,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为什么……”她喃喃自语,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己。

这个问题,也正是司马恢和罗大嗨想问的。

短暂的求生本能过去后,巨大的疑团重新浮上心头。

“是啊,为森么?”罗大嗨挠了挠头,脸上的肥肉挤在一起,“卡拉维克那小子……瞅着胆儿比兔子还小,咋就有胆子去按那玩意儿?”

“他图啥啊?跟咱们同归于尽?没道理啊!”

司马恢的眼神沉了下去,他弹了弹烟灰,将所有线索在脑中串联。

从进入野人山开始,他们就处处被动,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一切。

食人蛭,崭新的飞机,还有那台诡异的录音机……

现在,又加上一个毫无理由的“背叛者”。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他们忽略掉的关键。

就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方羽的目光,落在了失魂落魄的玉飞燕身上。

“胜老板。”他开口问道,“你这次任务所有的装备物资,包括食品和水,都是你的雇主提供的吗?”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突兀。

玉飞燕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是……是他的人,在仰光交接的。所有的东西都是用军用箱密封好的,怎么了?”

“那就对了。”

方羽的语气很平淡,但说出的话,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

“卡拉维克,不是叛徒。”

“他只是……不再是他自己了。”

方羽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好让这些六十年代的人能够理解。

“你们可以理解为,一种比食人蛭更可怕的东西。一种‘种子’,被混在了你们的食物或者饮水里。”

“它进入人体后会潜伏起来,在某个特定的时机,彻底接管宿主的身体和意识。”

“那时候的卡拉维克,只是一个被线操控的木偶。一个……房间。”

房间?

这个比喻,让众人感到一阵莫名的悚然。

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装着某个未知存在的“房间”?

雇主,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把消息带出去。

这枚地震炸弹,就是为他们准备的。

卡拉维克,就是那个负责执行命令,确保他们全部被埋葬在这里的保险丝!

他们从头到尾,都活在一个巨大的骗局和监视之下。

玉飞燕的身体晃了晃,面如金纸。

她终于明白,那个雇主为什么能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因为“眼睛”,就在她的队伍里!

她以为自己是掌控全局的猎人,到头来,却连自己和手下都成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还是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那种。

这个认知,比让她立刻死去还要痛苦。

“那……那玩意儿……”阿脆扶着司马恢的胳膊,声音颤抖地问,“那‘种子’……多、多吗?”

这个问题,像是一块巨石,狠狠砸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是啊。

既然卡拉维克的食物里有。

那么其他人的呢?

他们吃的,喝的,都是同一批物资!

一瞬间,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和身边的人拉开了一点距离。

原本在生死关头还能相互扶持的同伴,此刻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一丝难以掩饰的警惕和怀疑。

方羽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司马恢,罗大嗨,阿脆,还有失魂落魄的玉飞燕。

他的眼神平静,却又像是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要将他们从里到外剖开来看个究竟。

熵肉的数量有限,按理说,不太可能所有人都被植入了。

但,谁又能保证呢?

谁会是下一个,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变成一个被操控的“房间”,对着自己的同伴,举起屠刀?

这片刚刚经历过爆炸的谷底,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安静。

也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