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赵暮云于河北掀起惊涛骇浪,搅得北狄后方天翻地覆之际,河东与西京这两个他赖以立足的根基之地,也并非风平浪静。
云州城下,都督田庆凭借坚城与血性,硬生生扛住了秃发乌孤三万大军的猛攻,让这位北狄悍将碰得头破血流。
然而,秃发乌孤并未死心,在僵持半月损兵折将之后,他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大胆决定。
他放弃围攻云州,主力突然转向西北,以其骑兵的机动优势,绕过云州防线,如一股黑色的旋风,猛地扎进了毗邻朔州西北部的奚川草原!
奚川草原,水草丰美,向来是诸多游牧部落以及与河东互市的关键区域,更是河东西北部银州、胜州等地的天然屏障。
此地兵力相对空虚,若被北狄铁蹄蹂躏,不仅生灵涂炭,银、胜二州将直接暴露在兵锋之下,河东的侧翼及与草原的贸易通道将面临严重威胁。
消息传到晋阳,河东节度使、晋阳留守韩忠勃然变色。
“秃发乌孤好生狡诈!云州不下,竟敢深入我腹地!”韩忠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笔墨乱跳。
他深知此事棘手,赵暮云带走主力在河北鏖战,河东内部兵力捉襟见肘。
“立刻传令!”
韩忠迅速做出部署,“命右军都督童固,持我节钺,火速前往银州,统一调度银、胜及周边军镇兵马,依托城池险要,坚壁清野,务必阻敌于关外!”
“另飞檄朔州校尉钟猛,命其率本部三千朔方劲卒,并征调附近善骑射者,组成一支快速反应兵马,深入奚川,袭扰秃发乌孤侧后,焚其草场,断其补给,绝不能让他在奚川站稳脚跟!”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地补充道:“告诉童固和钟猛,大都督正在河北与兀术主力周旋,我等必须守住河东,绝不能给大都督添乱!”
“此战,关系河东安危,望他们竭尽全力,不惜代价!”
信使带着韩忠的严令飞奔而出。
......
西京,这座已经成为大胤小朝廷新政治中心的大城,表面上一片繁忙。
迁都事务、前线后勤在范南、裴伦等人的打理下井井有条。
监国的小晋王胤稷,每日按例听取汇报,批阅奏章,展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然而,在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正在悄然涌动。
这一日,胤稷的内侍忽然传来消息:名为大胤皇帝、实则幽居深宫的胤昭,要召见胤稷。
胤稷心中微动。
他这个伯父,自从被“请”到晋阳后开始,一直深居简出,几乎不过问任何政事。
但凡需要他出面的,都是胤稷和赵暮云去找他。
如今到了西京,居然主动召见胤昭,所为何事?
带着一丝警惕,胤稷来到了胤昭居住的宫殿。
殿内陈设简单,透着一种繁华落尽的萧索。
胤昭穿着一身常服,坐在窗边,看着庭院中的落叶,神情有些恍忽。
“稷儿来了,坐。”
胤昭的声音平和,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温和。
胤稷依礼坐下,心中警惕更甚。
“听说,前线战事激烈,赵爱卿……哦,现在该叫赵大都督了,他在河北又打了胜仗,连涿州都拿下了?”胤昭看似随意地问道。
“伯父消息灵通,确有此事。全赖将士用命,大都督指挥有方。”胤稷谨慎地回答。
“是啊,指挥有方…”
胤昭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转向胤稷,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稷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这监国的担子,不轻啊。”
胤稷微微低头:“为江山社稷,分内之事。”
胤昭沉默片刻,忽然话锋一转:
“如今这天下,北有狄患,东有李金刚……说起来,真正支撑着我大胤局面的,竟是赵大都督一人了。若非他,你我伯侄,恐怕连这西京一隅也难安坐。”
胤稷心中一凛,没有接话。
胤昭似乎并不需要他回答,继续缓缓说道:“赵大都督确是不世出的英杰,练兵、打仗、理政,皆是上上之选。”
“如今他声望日隆,手握重兵…待到他日,真的击败了李金刚,廓清寰宇,迎回旧都……”
“稷儿,你想过没有,到时候,你打算给他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封王?还是……更进一步?”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在胤稷耳边炸响!
他猛地抬头,看向胤昭,只见对方面容平静,眼神却深邃如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与引导。
胤稷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伯父这是在挑拨!
他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但是,胤昭的话,却又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入了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愿轻易触碰的角落。
是啊,封王?
异姓王已是人臣极致,可赵暮云如今的权势,区区王爵能让他满足吗?
更进一步?
那这胤家的江山……
而且,无论是与李金刚和谈,还是将晋阳势力大规模迁徙至西京,赵暮云何曾真正与他这个“少主”详细商议过?
自己这个监国,看似尊崇,实则不也是被架空了吗?
一切军政大事,最终决策权,不都在那个远在河北的男人手中吗?
看到胤稷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动摇与阴霾,胤昭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
他知道,种子已经播下了。
他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稷儿,这天下,终究是胤家的天下。这江山,理应姓胤,而不姓赵啊……”
“你还年轻,有些事,要早做打算才是……”
殿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窗外风吹落叶的沙沙声。
胤稷坐在那里,低着头,双手在袖中悄然握紧,心中的波澜,远比表面上看起来要汹涌得多。
伯父的挑拨固然可恨,但他提出的问题,却是如此现实而残酷。
权力、信任、猜忌、未来……种种思绪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
赵暮云在前方浴血奋战,而他这个被推上前台的“少主”,却在后方思考着如何防备可能的“功高震主”。
西京的天空,似乎也因为这场暗室密谋,而蒙上了一层难以驱散的阴云。
前方的战火未熄,后方的暗流已然涌动。
赵暮云这艘大船,在惊涛骇浪中前行的同时,船体内部,似乎也出现了细微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