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说道:
“嗯!看见了!那俩人是谁?那男的,跟你年轻时候一个样!就是比你高点儿,难不成又是哪来的亲戚?”
我心里那股邪火又拱上来了,话像刀子似的:
“万毒珠那破玩意儿是谁放那儿的?跟他们有没有关系?!那孩子看上去不过五六岁,就被毒瘴给吞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儿。”
爷爷被我这连珠炮问得肩膀又垮下去一点。
他没马上回答,沉默又来了,压得人难受。
老半天,他才像是攒够了力气,抬起头,浑浊的老眼死死看着我,一字一顿,每个字都沉得像石头:
“丫头…那俩人啊…”
他喉咙里咕隆了一下,又犹豫了一会儿才道:
“…是你爹!你娘!”
我脑子像被雷劈了!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的,就剩那五个字在脑浆子里炸响!
是我爹!我娘!
感觉有些荒唐的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好。
开他妈什么国际玩笑!我从小到大,就没爹娘这个概念!
“放屁!”
我嗓子都变调了,蹭地一下站起来,手指头都快戳他脸上:
“我爹娘?我爹娘哪去了?!谁家爹娘扔下孩子十几年不管?!你当我三岁小孩儿?!当初我好像是听你说过我爹娘的事儿,可是后来…”
老头子也没生气,他就那么看着我,眼神儿里那股子悲伤浓得化不开。
他慢慢抬起他那双枯树枝一样的手,又缓缓放下,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比划。
“…咱家的堂口啊,哎。”
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不是一辈一辈传的…是隔辈传。传到你和你弟弟,是定数,也是变数。”
他喘了口气,像是在回忆特别痛苦的事儿:
“因果不在他们身上,所以这事儿,不能让他们掺和…沾上了,就脱不了身,他们就是个普通人!会死得…一点渣子都不剩!虽然他们死后…也会来到这里。很多简家人,没有一个逃得过。”
“所以我…当年是我硬逼着他们走的!所以你和你弟弟从小就没有爹娘…当时…我给了他们一笔钱…逼他们签了协议…再不能回头看你和你弟弟…让他们走得远远的…去南边,去过普通人的安稳日子!想着,普通的日子,能多过一日是一日。”
他猛地别过头,枯瘦的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着…
“我没想到啊…真没想到…他们…他们怎么还是…卷进来了…好在…好在现在是你…”
后面他声音全糊了,被那不成调的呜咽彻底盖住。
不过我也知道他在庆幸,如今我掌管炼狱,简家人的命运已经改了,所以我爹娘若是还活着,他们便是真正的自由。
只是…
爹娘?
这词儿真他妈的陌生。
要说难过吧?
好像也没有。
毕竟打从记事起,我就没见过我父母。
这么多年,没爹没娘的日子,我不是照样活过来了?
拳头还是梆硬,该吃吃该喝喝,有啥不一样的?
之前连这糟老头子都没有见过,只有黎曼姐他们陪着我。
心里那股冲天的邪火过去得快,说到底,老头子当年干的那破事儿,就是把我扔精神病院关着。
不过这么看过来,爷爷是真的喜欢他那个儿子。
我搓了把脸,感觉炼狱这破风吹得脸皮发紧,随即挥了挥手,让炼狱的温度更适宜一些,我刚刚脾气起来了,炼狱的温度都跟着低了许多。
脑子里转来转去,就剩几个最糙的问题:
第一就是我爹妈的人在哪儿?老头儿刚才那反应,摆明了是出事了!
他那句卷进来了是啥意思?
我爹娘不是在南方过安稳日子吗?
怎么卷的?卷进啥玩意儿了?
第二就是我爹妈为啥出现在那儿?
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最后一个问题就是,他们是死是活?这才是最关键的!
那俩人,到底是人是鬼?还是成了什么别的玩意儿?
要是还活着,为啥十几年连个屁都不放?真是因为签了那个什么协议?
如果死了,为什么没有来到炼狱。
“妈的…”
我低声骂了一句。
心里只剩下巨大的问号。
老头子这把年纪死成这鬼样,指望不上他什么了,就让他在这里好好养老就行。
再者,看那样子,问也白问,搞不好他自个儿都被蒙在鼓里。
弟弟倒是年轻,只是他也离不开炼狱,离开了就得去投胎,他如今在这里生活得舒服,也没必要找他。
万毒珠是实实在在摆在渊底让我发现的,柳家那对煞气冲天的刀剑也是被我亲手按下去的…
这两件事,再加上最后在幻境里听见我娘嘴里蹦出来的那句归正途。
…
这仨玩意儿,铁定搅和在一起!
老头子不是说他当年是“硬逼着”爹娘走的吗?
难不成是被啥鬼东西算计了?
还是说…
他们自己知道了点什么,或者发现了什么,自己跑回去掺和了不该掺和的事儿?
他们…知道我被扔在精神病院里关了整整十二年吗?
他们知道,弟弟已经死了么…
喉咙里像卡了根小刺,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不是为了委屈难受,就是觉得…操蛋!
这叫什么事儿!莫名其妙冒出对爹娘,还整得神神秘秘,跟打哑谜似的。
不行,不能搁这儿干坐着瞎琢磨。
我噌地一下站起身,瞅着爷爷那缩成一团的样儿,心里头也堵得慌。
这老东西,一辈子硬邦邦的,临了临了整这么一出。
走过去,拿胳膊肘碰了碰他那只剩骨头架子的肩膀头子,声音放低了点:
“唉,老头儿…行啦,别难受了。事儿都他妈发生了,有啥用?有这劲儿哭,不如想想后头咋办。先这么地吧,外头一大堆事儿等着我呢,他们能见我第一次,肯定还能见我第二次。”
“你就好好的在这里享清福,凭我一定能找到他们,这么多苦都熬过来,他们若是死了,我就抓他们来炼狱里你和团聚,若是还活着,我也带过来给你看看。别哭了。”
说完也没等他吭声,意识一抽,睁眼,又回到了那黏糊糊的滇南山沟里。
肺管子一吸,还是那股子没散干净的烂泥味儿混着草木气,只是没了那股子瘴气的臭味儿。
只是,悲伤的气息仍在。
那两口子跪在地上,抱着被破烂衣服裹起来的小骨头架子,哭得死去活来,嗓子哑得跟破锣似的。
几个寨民围在边儿上,想拉又不敢使劲儿拉,都垮着脸,唉声叹气。
柳长春搓着手在旁边站着,眉头锁得死紧。
而我,看得见站在他们身边的那个小孤魂。
丫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