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倒把你父亲卖的一干二净。”
陆绵绵攥紧了拳头,指节微微泛白,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字字清晰。
“外祖父曾教导奴婢,做人当仰不愧天,俯不愧地,行得正、坐得端,方能立于天地间。”
她哽咽着说:“自从外祖父意识混乱后,父亲没少利用外祖父的亲兵干些龌龊勾当。
奴婢怕……怕外祖父哪天突然清醒过来,会愧疚,会自责……呜呜……”说着,泪水忍不住滚落。
“你外祖父只是中了毒。”唐婉清道,“等你给蛊兽认主后,就带着解药回去医治他吧。”
陆绵绵再次跪下,声音哽咽:“奴婢感激公主出手相救,这一世愿为公主肝脑涂地……”
“哎,好了好了,说这些怪吓人的。”星河忍不住打断她。
“走,认主去,我们夫人还等着回将军府呢!”
“是。”陆绵绵抹了抹眼睛,跟着星河走下马车。
“主子。”星耀走进书房,躬身行礼。
叶凛萧一边翻阅着今日的信件,一边头也不抬地问:“夫人回来了?路上情况如何?”
“回主子,夫人的马车已进城,只是在城外两里处,遭遇了陆铮言派来的死士伏击。”
星耀回话条理分明,“咱们的暗卫还未出手,那三十名死士就已被蛊兽分食干净。”
叶凛萧冷哼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冷厉:“去,拦截陆铮言那外室,把他儿子扣下。”
星耀眨了眨眼,心里明镜似的——陆铮言的儿子尚未出世,这分明是说要扣下那个叫小蝶的外室。
陆铮言在书房里大发雷霆,笔墨纸砚被砸得粉碎。三十人,整整三十个死士,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不见尸……”他猛地停住动作,想起唐婉清府里豢养的那些猛兽,瞬间恍然大悟。
什么祁神医要求养的?分明是唐婉清故意养来杀人的!
“唐婉清,你给我等着!”陆铮言咬牙切齿,“今日老子若不参你一本,老子就不姓陆!”
此时的京城,城墙内外早已挤得人山人海。
百姓们从没见过蟒蛇疏通河道,更没见过毒虫异兽帮忙干活的奇景。
那巨蟒清理淤泥又快又省力,一条抵得上百十来号人;
负责开垦荒地的大蝎子、大蚂蚁,一炷香翻的地,比十几人累死累活干一天还多;
还有专司除草的虫子、清理碎石的虫子……这般景象,看得众人啧啧称奇。
如今百姓们省去了前期最费劲的劳作,只需等着播种就行,心里对这些“神兽”早已赞不绝口。
早朝时分,轩辕震霆略感困乏——昨夜处理政务到深夜,难免精神不济。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安顺公公尖细的嗓音在大殿上回荡。
“臣有本启奏!”
轩辕震霆抬了抬眼皮,见是陆铮言,淡淡道:“准奏。”
陆铮言猛地出列,袍袖一甩,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凌厉。
“臣,陆铮言,弹劾清平公主唐婉清!”
他刻意顿了顿,字字如重锤砸在金砖上。
“其府中私豢凶禽猛兽,个个獠牙外露、凶性难驯!
左邻右舍夜闻兽吼,稚子惊啼不敢入寐,商户闭户不敢营生!
此等行径,是视京城律法为无物,是将百姓安危当草芥!
长此以往,国本动摇,民心离散,何谈安定!还请陛下严惩,以正纲纪!”
一番话掷地有声,煽动性十足。
仿佛将军府已是藏着吃人的虎狼窝,而唐婉清便是那纵兽为恶的祸首。
右相林怀仁闻言,诧异瞥了一眼吏部尚书陆廷弼——你儿子这是唱的哪出?
陆廷弼也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全然没看懂林怀仁递来的眼色。
林怀仁无奈,只得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
陆廷弼听完,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出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臣,有本启奏!”
轩辕震霆见又是陆家的人,搞什么?儿子奏完老子又来!
他眉头微蹙,耐着性子道:“准奏。”
陆廷弼深吸一口气,胸腔起伏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与激昂。
“陛下容禀!臣以为,清平公主豢养猛兽,非但无害,更是利国利民、功在社稷的善举!”
他上前一步,拱手朗声道:“近日京城河道淤塞,人力清理耗时费工。
正是公主府中灵兽挺身而出,以雷霆之势疏通淤泥,抵得上百夫之力。
既解了汛期将至的燃眉之急,也免了百姓涉水劳役之苦!此乃利国!”
“再者,公主所养灵兽在城外除草开荒,大大缓解了百姓开荒的辛苦。
如今京郊百姓无不对公主赞不绝口,此乃利民!”
“更别提那灵兽通人性、识大体的。
今日西郊山火初起,正是它们率先察觉,引着巡卫及时扑救,才没让火势蔓延至京郊村落。
如此护佑一方安宁的生灵,岂容污蔑?
公主以仁心驯养,以善念驱使其力,实为以奇术助国、以异能安邦,堪称我朝佳话,当赏不当罚啊!”
一番话掷地有声,将灵兽的功绩与公主的仁心娓娓道来,听得殿上众人纷纷颔首。
轩辕震霆看着大殿中央的父子俩,眼神微缩。
陆铮言在一旁听得目眦欲裂,恶狠狠瞪着父亲的背影——这死老头子,这么多年处处与自己作对!
轩辕震霆看着貌似不和的父子俩,顿时来了兴致。
也对灵兽有些好奇,他想起苏贵妃的两只狼就很聪慧。
摆手,让众臣细细讲讲那些灵兽还会干些什么农活。
听着众臣你一言我一语地描述,他频频点头。
这些灵兽开垦荒地、疏通河道,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赏!”轩辕震霆龙颜大悦,高声说道。
陆铮言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目光如刀般刺向父亲的背影。
将军府内,星瞳正给唐婉清捏着肩膀,感慨道。
“还是夫人有先见之明,否则今日真要让陆铮言那厮得逞了。”
碧桃看着平日里精力旺盛上蹿下跳的蛊兽,累了一天后变得安静温顺,心情格外愉悦。
谁能想到,从陆铮言带着宋蝉依来“参观”蛊兽的那一刻起,唐婉清就已布好了这局。
唐婉清处理完蛊兽的琐事,终于腾出心神,去琢磨亓官千澈的事。
她扶着星河的手臂,缓步走向亓官千澈住的院子,远远便听见一阵竹笛声。
笛音婉转缠绵,若仔细听就会发觉,笛音里根本没有一丝情感。
唐婉清在院外停住脚步,心头忽然泛起犹豫。
一个人,究竟是该带着仇恨与对命运的怨怼,在痛苦中煎熬一生?
还是就这样浑浑噩噩,守着单纯的快乐过活,直到闭上眼时,仍然以为这世间全然是美好与纯净?
“千澈给公主请安。”亓官千澈收起竹笛,朝着唐婉清走近几步,他微微俯身行礼。
行礼的姿势不差分毫,很是恭敬好看。
表情更是拿捏的恰到好处,水汪汪的大眼睛含着笑。
唐婉清并未表示惊讶,那日见他瞥见陆铮言便扭头狂奔,她便猜到,他已经记起来了。
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一步一步走近,声音清冷而低沉:“以后在我面前,不必弯下你的脊梁。”
亓官千澈猛地抬头,眼睛依旧水汪汪,眼里的笑渐渐散去,他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她。
“因为,你是我父亲最挂念的弟子。”唐婉清继续说道。
“昨日我去山里看望他,父亲说,教你的时日最短,你却是最让他挂念的人。
虽然我没见过你,但你的名字,在我耳边盘旋了整整十五年。
这十五年里,你一直是他心中最得意的弟子,也是他的骄傲。”
“有时候,浑浑噩噩过一辈子,或许也是种幸福。
可若让那些作恶的人舒舒服服活着,也未免太便宜他们了。”
她望着亓官千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人活着,要么靠爱支撑,要么靠恨。
恨意会让你不敢去死,不能去死,哪怕遍体鳞伤,也要撑着一口气。
就为了比仇人多活一天,你要看着他们在煎熬与绝望中苟延残喘。”
亓官千澈终于开始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女子。
她的容貌与师母有八分相似,性子却与师母天差地别;
与老师唐逸尘也不尽相同,可那份藏在眼底的挣扎,却与自己如出一辙。
他自嘲:“苟且偷生的活着自己的心不愿意不。
想奋起反击,想报复,自己的实力又不允许。”
星河上前一步,一掌拍在亓官千澈肩上,语气爽朗。
“怕什么?陆铮言如今也是我家夫人的仇人。
前几日他还派了三十名死士伏击,我家夫人才刚经历一场凶险呢。”
话音刚落,亓官千澈的目光便忍不住在唐婉清身上逡巡,眼底升起了一丝担忧。
唐婉清看在眼里,暗自好笑——没想到星河还有这般攻心的本事。
“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就这么站在院里说话?”她打趣道。
亓官千澈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侧身让开了路。
唐婉清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有把自己彻底封在壳里。
若是任他这般敏感下去,旁人一丝善意都可能被他曲解为怜悯,那才是真的棘手。
进了屋,唐婉清转头看向亓官千澈,直截了当道:“师兄,你想换成什么样的脸?”
一声“师兄”,打破了所有隔阂,亓官千澈只觉心头一松,从未有过这般舒坦自在。
他玩笑道:“要不,就和师母一样?小时候师母总说,想生个和我模样相仿的孩子呢。”
唐婉清撇撇嘴:“巧了,我还跟爹爹保证,要给他生个和你一样的外孙,把他老人家乐了一整天。”
亓官千澈知道她指的只是容貌,并无他意,不禁也笑了起来,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还是别和我家夫人一样了,”星河在一旁打趣,“我家将军可是个醋坛子,瞧见了准不自在。”
亓官千澈闻言,忽然想起久远前老师开的玩笑。
他不禁低头心里有些难受,堵得慌,随后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那便和老师一样吧,至少让将军见了,能多几分紧张。”
星河冲他竖了竖大拇指——这主意妙!
唐婉清端详着他的脸,轻声道:“我从前总在想,若是我有个哥哥,该长什么样。
如今总算有机会瞧见了,从前是,以后是,将来也会是我孩子的亲舅舅。”
亓官千澈心头微微一颤。
这些年颠沛流离,看人脸色,受尽屈辱,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假意,他比谁都懂。
自唐婉清初见他时,眼中没有嫌弃,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惺惺相惜的坦荡。
他不懂,堂堂大学士的嫡女,怎会有与自己相似的疾苦,可他分明能看见,她眼底藏着的百孔千疮。
“好,便依妹妹的心意。”他的声音柔和了几分。
“哥哥这些年,可有找过祖父祖母?”
唐婉清突然发问,亓官千澈一时没能转过弯来。
“没失忆时被囚禁着,想找也不能;
后来自由了,偏偏又忘了自己是谁……如今想想真是惭愧,不孝。”他的脸上浮起一抹哀戚。
“放心,妹妹帮你找。”唐婉清说罢,看了星河一眼。
星河会意,躬身一礼,悄然退了出去。
“妹妹还懂医术?”亓官千澈想起她为自己诊脉的样子。
又想起院里有药房、后院还有蛊兽,他不禁好奇。
“嘘——”唐婉清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是连父亲都不知道的事,还请哥哥替我保密。”
亓官千澈微微一怔:“为何?”
“我怕父亲见我与从前大不相同,会以为我被什么东西夺了舍。
或者以为我是被人冒名顶替了。”她望着他的眼睛,语气认真。
亓官千澈看着她澄澈的眸子,知道这话是真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哥哥不必问缘由,只需知道,妹妹我无所不能就行。”唐婉清随意搪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