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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阿南看出罗大纲的窘迫,赶忙接过话头。

他心思活络,故意把语气放得轻松:

“阿七,你们那位西王——如今改叫总裁了吧?他准不准手下人拜关公?”

覃孟七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笑了。

他摇摇头,拿起酒壶给两人添酒。

“我们大王啊,”

倒完酒,他放下壶,手指在粗糙的桌面上敲了敲,

“他才不管这些。”

罗大纲抬起眼看他。

“想拜关公拜关公,想拜佛祖拜佛祖,哪怕你拜土地公,灶王爷,只要不耽误打仗出操,没人管你。”

覃孟七说得很自然,像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自己拜可以,谁要是敢拿自己信的那一套去管别人,或者在军中乱传,坏了规矩,军法绝不轻饶。”

他顿了顿,举了个例子:

“早年间有伙人,规矩大得很,这个不吃那个不碰,初一十五还要斋戒。”

“进了咱队伍仍不改,结果耽误了行军。”

“后来怎么着?”陈阿南追问。

“军法处置。打了顿军棍,撵出队伍。”覃孟七语气平淡,

“我们大王说过,当兵的第一要务是把仗打赢。靠的是听号令、敢拼命、家伙硬,不是靠拜哪个神佛。”

“心里拜谁自个儿管着,别拿出来乱军心、误正事。”

罗大纲缓缓点头。

他是军中宿将,深知其中利害。

军中若纵容五花八门的规矩,后勤麻烦不说,更容易滋生小团体。

你拜你的关公,我信我的天帝,久而久之,队伍就散了。

夏军这般处置,看似不近人情,实则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法子。

陈阿南却捕捉到另一层意思,眼睛微睁:

“等等,阿七,你刚才说‘我们大王有句话’……你常能见到他?”

覃孟七怔了怔,像是没料到会问这个。

他挠挠头,竟有些不好意思:

“早些年常能见到。我最初就在他的亲卫营,跟着他南征北战。后来调去带兵,见的机会少了些。”

他喝了口酒,继续说道:

“但大王处事,向来讲理。”

“前年我们围攻常沙,有次我带弟兄们冲得太猛,阵型有点脱节。”

“战后总结,大王当着一众将领的面训我,话说得重,我脸上挂不住,顶了一句。”

“你猜怎么着?”

陈阿南竖起耳朵。

“他愣了下,然后笑了。”

覃孟七回忆着,嘴角也弯起来,

“他说:‘覃孟七,长本事了,敢顶嘴了。’却让我把理由仔细说出来,还叫众人一起讨论分析,倒也没真生气。”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当然,规矩就是规矩。立了功,该升就升;犯了错,该罚就罚。”

“不会因为跟他关系亲疏,就有特殊待遇。”

“他自己也一样,定下的规矩,他头一个守着。”

陈阿南听得有些出神。

罗大纲心里却翻腾起来。

神国定都上京后,他就再没见过神王和东王。

唯有一次大朝会,远远望见那个坐在高处、身穿黄袍的身影。

说话?更不可能。

奏事要层层通传,回话得跪着听,一个字不对,便是大不敬。

“还有个事,”陈阿南忽然想起什么,追问道,

“你刚才说‘自个儿一样’,是啥意思?”

覃孟七放下酒碗,语气平常得像说今日天气:

“就是字面意思。夏军也好,衙门也好,定下的规矩,任是谁都得守,大王也不例外。”

“他随军作战,一样住帐篷、啃干粮,从不带女眷。”

“有次在湘省,他跟我们一起蹲在战壕里吃炒面,噎着了,战士们递水壶,他摆摆手,还说‘你们先喝’。”

他看向罗大纲,目光清澈:

“军中除了军法官,还有督察局的人盯着,各处设了意见箱,大伙互相监督。”

“用我们的话说,这叫‘官兵一致’——官不特殊,兵不低贱,都是当兵的,都得守一样的规矩。”

陈阿南听得发愣。

“官兵一致”这四个字,在他听来既新鲜,又难以想象。

神国等级森严,几个王更在律法之上,与士卒不啻云泥之别。

他看向罗大纲,见罗大纲低头盯着酒碗,不知在想什么。

此时罗大纲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他早知道萧云骧行事不同——当年在湘南并肩作战时,便有所耳闻。

可没想到如今夏府已坐拥半壁江山,萧云骧竟还能持守如初。

对比神国诸王如今的做派:天王府扩建三次,雕梁画栋;

诸王府邸争奇斗艳,一顿饭抵百姓一年嚼用;

出门要清街,仪仗要摆足,百姓跪拜慢了,便可能丢了性命……

他胸口发闷,举碗欲饮,却发现早空了。

覃孟七适时地给他添满。三人又喝了一轮。

酒意上来,陈阿南话也多了。他忽然压低声音问:

“阿七,天地会的弟兄,在你们夏军里……混得咋样?”

覃孟七听到这问题,先是一愣,随后笑了。

嘴角咧开,眼睛眯起来,肩膀轻轻抖了抖。

他摇摇头,拿起筷子夹了片猪头肉,送进嘴里慢慢嚼,咽下去才开口:

“混?”

他把这个字在嘴里过了一遍,像在品它的味道,

“阿南,在夏府,没人用‘混’这个字。”

陈阿南不解:“那用啥?”

“做事。”覃孟七说道,

“就是做事。当兵的把兵当好,种田的把田种好,做工的把工做好——各司其职,各尽其责。”

他放下筷子,数了起来:

“军情局何禄局长、李竹青军师、参谋长赵无忌,这都是天地会出身的老弟兄。”

“不瞒你说,军情局最早的底子,就是各地天地会弟兄攒起来的。”

“当然,现在有了更严整的章程,不是江湖帮会那一套了。”

他顿了顿,又举例道:

“不光他们。我不就是天地会出身的么?第七军的参谋长,十二师的军师……多得数不过来。衙门里也有不少官员。”

“不说天地会,旧朝的降将,山民的头领,往日的进士举人老爷……也多得很。”

陈阿南听得啧啧称奇,却注意到另一处细节:

“降将?投降过来的?”

“对。”覃孟七点头,

“就拿我们第七军来说,二十一师师长唐训方,就是从襄阳城过来的,还是个旧朝举人呢。”

“不光打仗厉害,嘴皮子也利索,老和我抢任务,我常说不过他。”

“这类人太多了,不一一列举了。”

他挠挠头,仿佛刚想起这茬,语气里带点自嘲:

“说来也怪,我今儿要不是你说起,都快忘了这回事了。在夏府待久了,没人整天琢磨你从前是干啥的。”

“大家好像都只看以后——看你现在仗打得好不好,差事办得妥不妥,手脚干净不干净。”

他掰着手指头数:

“这么说吧,我们夏府里头,现在有神国旧部、天地会弟兄、相军将领、旧朝官吏、云贵山民、旗人、蒙人,连洋人都一大堆。”

“普国的、米国的、不列滇、高卢国……真是一锅大杂烩。”

陈阿南目瞪口呆:“洋……洋人也收?”

“收啊。”覃孟七理所当然,

“有本事的都收。大王说了,甭管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这话说得糙,理却不糙。

罗大纲心里琢磨着“大杂烩”这三个字,忽然想起神国的情况。

拜天帝会的老底子牢牢把持高层,桂省出身的老兄弟风光无限,湖广的次之,其他省份的,难以出头。

像他这种天地会出身、又不肯入会的,永远隔着一层。

而夏府……好像真的不一样。

“不过,”覃孟七话锋一转,表情严肃了些,

“大杂烩归大杂烩,规矩不能乱。”

“不管从前是干啥的,进了夏军就得守夏军的规矩,进了衙门就得守衙门的章程。谁也不能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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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更奉上,请大家继续支持。另外劝降罗大纲的情节,我想把各种理由说透,避免出现主角王八之气一抖,无脑配角马上跪服的情节,所以大概会长一点,大家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