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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阿南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滚圆,一眨不眨盯着覃孟七的手,和那支仿佛活过来的枪。

罗大纲面不改色,但胸中已波澜翻涌。

他盯着覃孟七快速循环的动作,心中飞速估算。

他手下最好的燧发枪手,一分钟能稳定打出三发已是顶尖。

而覃孟七刚才,不到一分钟,七八发!

而且装填动作几乎全程隐蔽,可以趴着、跪着、或者靠着掩体完成。

在战场上,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火力密度能提升数倍!

意味着冲锋的敌人,要面对如同暴雨般迎面泼来的弹幕!

意味着两军对垒时,一方还在手忙脚乱倒火药、塞弹丸,另一方已经打出第二发、甚至第三发子弹!

这根本不是改良,是彻底的颠覆。属于两个时代的兵器。

枪声停歇,山谷里还嗡嗡回荡着余音。

空气中弥漫开新鲜、略带辛辣的硝烟味,与山间湿冷的雾气、草木清气混合在一起。

覃孟七将微微发烫的步枪,递还那年轻卫兵,拍了拍他肩膀。

小伙子腼腆一笑,仔细检查了枪身,才背回肩上。

“这支步枪,当下还是军中机密,”

覃孟七转身看向罗大纲和陈阿南,语气含着歉意,

“自出厂起,每一支都有独一编号,配发至各师各团,乃至每次查验,都要记录在案。”

他从桌上拿起那两支转轮手枪。

一支塞进罗大纲手里,另一支按在陈阿南掌心。

“步枪有步枪的规矩,阿七……不能送。”

他声音低沉,带着歉疚与伤感:

“但这转轮枪,规制不同,你们留着。”

“……往后见着它,就如见着阿七。分别之后,让它替我……护着两位兄长。”

手枪入手,沉甸甸的,压手感让人安心。握柄是硬木的,贴合掌心。

罗大纲低头看枪——六发转轮,击锤外露,造型简练,透着凛冽的杀伐之气。

他拇指摩挲过枪身铭文:“汉阳兵工厂,1856年制”,下面还有一串阿拉伯数字,应是出厂编码。

陈阿南已经爱不释手地把玩起来,早将方才的冲突,抛到了脑后。

他扳开击锤,转动转轮,检查枪管,眯起一只眼对着光瞄,眼里闪着得到新奇玩具般的兴奋光芒。

“好东西,”他喃喃赞叹,

“真是好东西……比咱们从洋商那儿弄来的燧发手枪,强得太多了!”

覃孟七朝亭外示意,那两名卫兵默默走进亭中,开始收拾酒菜。

一人将碗筷摞好,酒壶盖紧,菜碟叠起,全数装进一个藤编食盒。

另一人则抬起方桌,稳稳扛在肩上,又用另一只手拎起三条木凳。

两人收拾停当,转向罗大纲、陈阿南,立正,略一躬身行礼。

然后转身,一前一后,踏着湿滑的山道,不慌不忙朝山顶关楼走去。

覃孟七看着反复掂量手枪的陈阿南,忽然咧嘴笑了。

笑容里没了讥诮,只剩下促狭、释然,还有一点当年混迹码头时,兄弟间嬉笑怒骂的顽劣气。

“阿南,”他开口,带着戏谑,“还扣不扣我?不扣我可要走了!”

陈阿南抬起头,瞪他一眼,笑骂:

“滚你娘的蛋!趁老子还没改主意,赶紧滚!看着你就来气!”

仍是旧时脾性,怒火骤起骤消。

覃孟七哈哈一笑,冲淡了方才的紧张。

他转身,走到罗大纲面前站定,伸出双手,握住罗大纲的手。

“大哥,”他声音放得很轻,却字字清晰,直抵人心,

“别嫌阿七啰嗦。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你真得好生想想,咱们当年,到底为何要参与起事?”

罗大纲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依旧沉默。

覃孟七迎着他的目光,继续道,声音更轻,却颇有意味:

“咱们拼命,流血,死了那么多兄弟,到底是为了让某个人坐上龙椅、享尽人间极致的荣华富贵,好让他的兄弟子侄,也跟着作威作福。”

“还是为了让千千万万跟咱们当年一样,在泥里刨食、在鞭子底下过活、饿得眼睛发绿、活得还不如牲口的苦命人……”

他喉结滚动,深吸了一口湿冷的山气:

“……让他们能吃饱一顿安稳饭,能穿暖一身遮体衣,能在这世上,挺直了腰杆,做个堂堂正正、有尊严的人?”

这话问得轻,落在罗大纲沉寂已久的心湖里,却似投入巨石,激起一阵浪涛。

他答不上来。

这么多年,他或许从未真正如此拷问过自己。

覃孟七不再言语。

他松开手,后退一步,站直身子。

然后抱拳,朝罗大纲郑重一揖,腰弯得很深。又转向陈阿南,同样深深一揖。

“大哥,阿南,”他最后说道,声音恢复了平静,“山高水长,各自珍重。保重。”

说罢,不再多言,豁然转身,大步流星踏上湿漉漉的山道。

很快追上前面两名卫兵,顺手从一人手中接过两张木凳,扛在自己肩上。

那身旧黄布棉衣的背影,在铅灰色的浓重山雾中,渐行渐远。

直至身影模糊,彻底没入雾中,再看不见。

亭中,只余下罗大纲与陈阿南二人,相对无言。

谷底美溪河水,依旧用它奔涌不息的咆哮,填满了每一寸突然降临的宁静。

陈阿南又摆弄了一会儿手枪,终于小心翼翼将它插进自己腰间。

他沉默望着覃孟七消失的方向,许久后,低声问道:

“军帅,咱们……还攻打这大洪关么?”

罗大纲没有回答。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手枪。

金属的寒意,透过皮肤,丝丝缕缕渗进血肉。

他又抬起眼,望向雾气深锁、不见真容的大洪关隘。

那里依旧静悄悄的,没有号角,没有战鼓,不见旌旗,不闻人声。

只有浓得化不开抹不去的雾,和雾后面那座沉默屹立的雄关。

覃孟七最后那几句话,特别是几句关于“为谁拼命”的话,像烧得通红、噼啪作响的火炭,烙在他早已结痂的心坎上。

烫得他五脏六腑隐隐作痛,烫得那些被岁月尘封、被“忠诚”名分压抑的怀疑、不甘与最初的赤诚,都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

山风穿过凉亭,卷着湿冷的雨意和料峭的寒气,扑在脸上,像无数细密而冰冷的针。

远处,不知藏在哪片峭壁或莽林中的山鸟,被方才的枪声惊起。

发出清越又孤寂的啼鸣,拖着长长的尾音,在空阔苍凉的峡谷间,来回飘荡缠绕,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