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阳闻言,心中稍安,但听到易芷澜如此急切、甚至不惜冒险也要见面,必然是有极其紧要、甚至可能危及她自身安全的天大事情。
他立刻站起身,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伤口因动作而传来刺痛,但他的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没有任何犹豫。
“事不宜迟。龙七,龙五,立刻着手安排,我要尽快、尽可能安全地前往城北佛庙。”
龙七和龙五相视一眼,龙五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主公,您伤势远未痊愈,此刻城中盘查极严,尤其是通往各处寺庙、官衙的要道,岗哨林立,巡逻频繁,恐怕…”
武阳果断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顾不了那么多了!公主甘冒奇险传出消息,必有天大要事,甚至可能与她自身安危相关。再难,再险,也得去!我相信你们瞑龙卫的能力,一定有办法!”
龙七见状,重重点头,眼中闪过决然。
“主公放心!属下等必竭尽全力,万死不辞,也要护送主公安全前往!五哥,你熟悉城内近期所有布防变化和巡逻规律,立刻规划出一条最隐蔽、最安全的路线!动用我们所有能动用的掩护手段!”
“好”
龙五不再多言,毫不犹豫地沉声应下。
密室内的气氛瞬间变得高度紧张而忙碌起来,一张龙皇城的详细地图被迅速铺开,龙五的手指在上面飞快地比划着,低声与龙七商议。
一场在帝国权力心脏地带、在无数敌人眼皮底下进行的秘密会面,即将展开。
而这场会面的内容,或许将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彻底搅动已然暗流汹涌的天下大势。
夜色如墨,将龙皇城紧紧包裹。
宵禁的梆子声早已响过数巡,白日里喧嚣的街道此刻空旷死寂,唯有寒风卷起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这座巨城如同沉睡的凶兽,潜伏着令人不安的静谧。
一队队全身披挂、刀枪出鞘的禁军巡逻队,如同幽灵般在主要街道上游弋,火把的光芒在他们冰冷的铁甲上跳跃,脚步声整齐而沉重,踏在青石板上,回荡在空旷的夜里,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武阳换上了一身毫不起眼的深灰色粗布衣裳,面料普通,款式寻常,混入人海便会瞬间消失。
他未携带任何显眼的兵刃,只在腰间最隐蔽处暗藏了一柄淬过毒的短小匕首,以备不时之需。
龙七和龙五同样换上了寻常百姓的装束,但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和周身难以完全收敛的精悍气息,依旧显示出他们的不凡。
两人一左一右,如同武阳延伸出去的影子,护卫着他,三人利用瞑龙卫早已烂熟于心的巡逻规律、视线盲区以及错综复杂的阴暗小巷,如同三缕青烟,悄无声息地向着城北的慈航静斋佛庙潜行。
慈航静斋并非香火鼎盛之名刹,位置本就偏僻,在这非常时期,更是早已山门紧闭,门前冷落车马稀,只有门口两盏昏黄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惨淡的光晕。
龙五率先上前,并未叩响正门,而是绕到侧面一处更为隐蔽的角门,再次以那种独特而富有韵律的节奏,轻轻叩击门板。
短暂的寂静后,角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细缝。
一名做沙弥打扮的汉子露出半张脸,眼神警惕如狐,迅速扫视门外。
当他看到门外的龙五和龙七时,紧绷的神情才略微放松,轻轻将门拉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三人迅速闪身而入,那“沙弥”立刻将门重新闩好,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无声无息。
庙内庭院深深,古柏森森,月光被茂密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洒下斑驳的光点。
除了大雄宝殿深处一盏长明灯散发着微弱光芒,整个寺庙都沉浸在黑暗与寂静之中,唯有夏虫的唧鸣偶尔响起。
在龙五的无声引领下,武阳穿过几重落满枯叶的院落,最终来到后院一处更为僻静的独立禅房外。
龙五和龙七默契地停下脚步,如同两尊融入夜色的石雕,一左一右肃立在禅房门外两侧的阴影中,低声道。
“主公,就在里面。我等在此守卫,绝不让任何人靠近。”
武阳站在门前,深吸了一口微凉的、带着香烛和草木气息的空气,压下因赶路而有些急促的呼吸以及伤口传来的隐隐抽痛。
他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略显古旧的禅房木门。
吱呀——
一声轻微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禅房内陈设极为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清苦。
一桌,两椅,一盏孤零零的油灯放置在桌面,豆大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成为这小小空间里唯一的光源,将周遭的黑暗驱赶到角落,却又显得如此力不从心。
桌旁,一道窈窕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临窗而立,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漆黑夜色,仿佛要将那黑暗看穿。
听到开门声,那身影微微一颤,缓缓地、似乎带着千钧重担般转过身来。
昏黄的灯光映照下,显现出易芷澜苍白而憔悴的面容。她身上穿着一套普通宫女最常见的素色襦裙,料子普通,毫无纹饰,青丝如墨,仅用一根再普通不过的木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额前,更添几分柔弱。
她看上去比上次相见时清减了许多,下巴尖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圈周围带着明显的、未曾消散的红肿,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沾染着未干的湿气,显然是刚刚哭过,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那双往日里灵动慧黠、仿佛会说话的明眸,此刻却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忧伤、深入骨髓的不安,以及一种被巨大压力摧折后的深深疲惫。
不知为何,武阳在看到易芷澜转过身来的那一刹那,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又像是被最轻柔的羽毛拂过,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刺痛、怜惜、保护和一种陌生情愫的悸动,不受控制地自心底最深处翻涌而上。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牢牢吸引,仿佛整个世界都褪色消失,只剩下灯下她那脆弱而坚韧的身影。
他一时间竟忘了开口,忘了礼节,只是怔怔地、近乎失礼地看着她。
易芷澜被他那直白而复杂的目光看得有些无所适从,苍白的脸颊下意识地飞起两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她微微低下头,避开他那灼人的视线,声音带着一丝明显哽咽后的沙哑与轻柔,轻轻开口道。
“你…你来了…”
这三个字仿佛用尽了她很大的力气,带着无尽的委屈和一丝终于见到依靠的放松。
这一声如同清泉滴落深潭,骤然惊醒了武阳。
他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上前一步,依照君臣礼数,恭敬地躬身行礼,声音刻意保持平稳。
“武阳…参见公主殿下。”
易芷澜却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柔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苦涩与无奈。
“这里没有公主…武阳将军,以后在人前,切莫再如此称呼。隔墙有耳,我如今…只是宫中一个不起眼、随时可能消失的小宫女罢了。”
易芷澜说着,微微侧头,对原本侍立在禅房角落阴影里的两名心腹宫女轻轻示意。
那两名宫女眼神警惕,动作却轻捷无声,对着易芷澜和武阳无声地行了一礼,如同狸猫般悄然后退,迅速离开了禅房,并从外面轻轻带上了房门,确保了绝对的私密。
此刻,禅房之内,只剩下武阳和易芷澜两人。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了一下,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仿佛也在不安地扭动。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陈旧木头的味道,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易芷澜身上的清冷馨香。
易芷澜走到桌边,指了指另一张椅子,示意武阳也坐下。
她自己也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某种力量,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平静和坚强,目光变得坚定而认真,看向武阳,低声道。
“武阳将军,时间紧迫,危机四伏,我长话短说。父皇…陛下他在驾崩之前,其实早已对自身情况和朝局有所预感,暗中…下达了一道密令。”
武阳神色一凛,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凝神细听,每一个字都不敢遗漏。
“陛下密令:在他龙驭上宾之后,直属皇权、世代效忠轩辕皇室的最后力量——瞑龙卫,将不再听命于任何皇室成员或朝中大臣,而是全权交由你来掌管调度。”
易芷澜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如同重锤敲在武阳的心上。
武阳闻言,心中剧震!
瞳孔下意识地收缩了一下。
瞑龙卫!
皇帝竟然将这支神秘莫测、能量巨大的终极力量交给了自己?!
武阳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怀中那面冰冷沉重的瞑龙令,原来这面令牌背后,竟承载着如此惊天动地的托付和足以压垮脊梁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