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阳站在大殿最深的角落里,身形几乎被一根盘龙金柱的阴影完全吞没。
他听着欧阳震雄与李高你一言我一语,将那个惊天的谋划缓缓道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他们竟是要……分拆乾元!
武阳胸腔里那颗心脏沉重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撞击着冰冷的铁壁。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剑柄,那熟悉的冰冷触感此刻却给不了他丝毫安慰,只有一种无力的灼热感在手心蔓延。
武阳只能站在那里,像一个被遗忘的幽灵,眼睁睁看着巨兽被群狼撕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殿内,那巨大的、象征着皇权的紫檀木长桌旁,气氛早已剑拔弩张。
最初那层虚伪的客套和谨慎被彻底撕碎,露出底下赤裸裸的贪婪与算计。
“云州、临渊二郡凭什么归晋苍?”
楚烈王的声音如同闷雷,他体格魁梧,此刻一双虎目瞪得溜圆,手指重重戳在摊开的地图上,
“欧阳将军!李公公!你们打的真是好算盘!此二郡富庶,你们两人想要和晋苍王、魏阳王搞好关系,直接就把龙皇六郡中的四郡让给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欧阳震雄端坐着,面沉如水,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楚烈王稍安勿躁。天下格局重塑,岂能拘泥于旧制?盟约既定,自有章程可循,咱们一定保证分配公平!”
“章程?好一个章程!”
楚烈王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茶水溅湿了华贵的地毯。
他霍然起身,指着地图上划给自己的一块区域,
“龙皇六郡,就给我楚烈一个扶摇郡郡?哈哈哈!真是天大的恩赐!!”
李高发出一声轻细的冷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入每个人耳中:
“楚烈王,眼界放宽些。扶摇郡可是天下有名的雄关险隘,得之,则进可虎视中原,退可拥险自守,此乃王霸之基业,岂是区区钱粮可以衡量?”
李高拖长了声音,目光扫过全场。
“我楚烈得了扶摇郡不假,”
楚烈王声如洪钟,须发皆因愤怒而张扬,
“但竟要我再割两座南方重城给哈尔克王国?那些哈尔克蛮子,茹毛饮血,也配与我等平起平坐,坐享我中土城池?简直是奇耻大辱!”
争吵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爆炸开来。
长桌变成了战场,尊贵的诸侯们抛开了所有的礼仪风度,言语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剑,互相砍杀。
唾沫横飞,面红耳赤,拍案叫骂之声几乎要掀翻大殿的穹顶。
利益被放在案板上,反复地切割、称量、争夺,每一个数字,每一寸土地,都伴随着激烈的攻防。
在这片混乱中,一个尖锐而口音怪异的声音格外刺耳。
“黄金!一万两黄金!”
东倭王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他身材矮小,此刻因为极度的愤怒,脸孔扭曲得有些狰狞,
“我东倭舟师远渡重洋,战舰损耗,士卒伤亡,耗费钱粮无数!结果就换来这轻飘飘的一万两黄金?一座城池都没有?连一块立足之地都不给?你们是在羞辱我东倭!不行!绝对不行!必须重新分配!”
欧阳震雄冰冷的目光如箭般射向他,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东倭王,若非念你跨海而来,略有微劳,这万两黄金亦是多余。尔等岛国寡民,要中土城池何用?莫非还想效仿前朝旧事,在我中土腹地埋下一颗钉子?此议已决,不必再聒噪!若再纠缠,休怪这万两黄金也化为泡影!”
东倭王胸口剧烈起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环视四周,看到的只有其他诸侯冷漠、不耐烦甚至带着讥诮的眼神。
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
东倭王张了张嘴,像一条离水的鱼,最终所有的愤怒和抗争都化为一声压抑的喘息,狠狠地坐了回去。
他低下头,双手在桌下死死地攥紧,指甲抠进了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
那双细小的眼睛里闪烁着怨毒与不甘的幽光,阴鸷得如同毒蛇的巢穴,无人知晓那低垂的眼睑下,正在疯狂地酝酿着怎样的报复。
激烈的争吵、斥责、妥协、威胁……整整两个时辰在喧嚣中缓慢流逝。
终于,声浪渐渐平息。
并非因为达成了心悦诚服的共识,而是因为所有人都已筋疲力尽,并且清楚地意识到,再争吵下去,这块巨大的蛋糕可能谁都吃不到了。
大势已被欧阳和李高联手推动,无可逆转,细节上的纠缠改变不了最终的结局。
欧阳震雄缓缓站起身,他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异常高大,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压迫感
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所过之处,即便心有不甘的诸侯也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既然诸位已无异议,”
欧阳震雄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那便签署盟约吧。签下此约,方才所议之领土划分、城池割让、赋税转让,即刻生效。若有反悔者……”
他刻意停顿,冰冷的目光再次扫过每一张面孔,
“即为天下公敌,其余诸侯当共起讨伐之!所得一切土地、人口、财货,尽归讨伐者所有!勿谓言之不预!”
侍从们应声上前,将一卷巨大的、用金线镶边的羊皮卷轴铺在长桌中央。
卷轴上的墨迹犹新,在烛光下反射着幽光,一条条一款款,清晰地罗列着瓜分的细节和冰冷的条款。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方才的喧嚣与此刻的寂静形成了骇人的对比,只剩下粗重不一的呼吸声和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诸侯们神色各异,眼神复杂地在那卷决定命运的盟约和身边曾经的“同僚”脸上来回移动。
贪婪、无奈、愤怒、隐忍、还有一丝终于尘埃落定的释然,种种情绪交织在空气中。
楚烈王率先哼了一声,打破了沉默。
他抓起沉重的毛笔,几乎是用戳的,在盟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随即狠狠按上了朱红的印泥,留下一个清晰的指印。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玄秦、晋苍、魏阳……诸侯们依次上前,或果断,或迟疑,或面无表情,或嘴角带着一丝冷笑,在那卷羊皮纸上留下了自己的名讳和印记。
轮到东倭王时,他握着笔的手颤抖得厉害,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无法落下。
旁边的李高似是不经意地轻轻咳嗽了一声。
东倭王浑身一颤,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猛地低下头,飞快地、几乎是胡乱地画下了自己的名字,那字迹潦草而扭曲,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屈辱和愤恨。
扔下笔,他立刻退后,不再看任何人。
最后,所有的目光稳坐如山的欧阳震雄与李高。
李高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气息仿佛带着铁锈味。
他一步步走出,每一步都感觉异常沉重。
来到案前,他俯身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条款,目光最终定格在最核心的那几条上。
“龙皇城永为中立之地,独立于天下,任何诸侯不得以任何理由侵犯、干扰、驻军。违此誓者,天下诸侯共击之,其国土地、人口、财货,尽归讨伐者所有。”
下面紧跟着一条。
“自此,诸侯间和战自主,互通有无,盟约之外,再无上朝羁縻。”
最后欧阳镇雄和李高共同在这盟约上签字,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这两笔下去,传承数百年的乾元皇朝,就真的在他们手中,彻底画上了句号。
盟约,至此已成。
诸侯们看着彼此,气氛一时诡异到了极点。
方才还吵得你死我活,此刻却因为共同完成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瓜分而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心照不宣的联系。
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再抱怨,一种复杂的沉默弥漫开来。
“好了,”
欧阳震雄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既已盟誓,诸位便依约行事吧。交割城池、转移赋税之事,需在三月内完成。龙皇六郡之地,也请各位尽快派兵接管,以免生出乱局。”
他顿了顿,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缓缓扫过众人,加重了语气。
“尤其记住盟约第一条:龙皇城,碰不得。谁若敢越雷池一步,休怪他人无情,届时,今日盟约便是讨伐的檄文!”
诸侯们纷纷拱手,心思各异地应诺着,随后带着复杂的心情,相继转身离去。
东倭王走得最快,几乎是低着头小跑着冲出了大殿,他的背影缩成一团,散发着令人不安的阴沉气息。
偌大的殿堂迅速变得空旷而死寂,只剩下缭绕的香烟、摇曳的烛火,以及站在原地的欧阳震雄、李高。
残烛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投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和巨大的盘龙柱上,光怪陆离。
欧阳震雄踱步到李高面前,看着他失魂落魄、面色苍白的样子,淡淡开口道:“李公公,是否觉得我两人,是祸乱天下、倾覆乾元社稷的千古罪人?”
李高抬起头,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良久后,李高尖细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空殿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欧阳将军是个忠臣,咱家心里明白。可惜啊,这天下大势,有时候忠义二字,是最无用的东西。乾元气数已尽,非人力所能挽回。皇室昏聩,权臣当道,诸侯离心离德,即便没有我等今日之举,这分崩离析之局,也不过是晚上数年十数年罢了。”
“到那时,战火全面燃起,诸侯混战,民不聊生,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那等惨状,恐怕比今日这般快刀斩乱麻的‘和平’分割,要惨烈百倍千倍不止。”
欧阳震雄接口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李公公说的是!长痛不如短痛。如今格局虽定,诸侯相互制衡,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龙皇城得以保全,成为天下最后的缓冲和象征,皇室宗庙不至倾覆。”
“这,或许已是在当前局面下,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局。至于我二人……”
他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似笑非笑,
“是功臣还是罪魁,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就留给后人去评说吧。”
“今后龙皇城,依旧由你欧阳将军镇守,”李高语气肯定,
“城内皇室宗亲、旧朝臣工,愿留下的,受龙皇城庇护,可安度余生。不愿留下的,可发放盘缠,自行离去。”
“李公公,放心,以后龙皇城就是你我二人的了,哈哈哈哈”欧阳震雄笑容有些得意忘形。
李高则也是志得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