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高毙命的消息,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入一瓢冷水,瞬间在龙皇城内炸开。
但出乎许多人预料的是,这并未立刻导致欧阳震雄的全面胜利或是禁军的崩溃,反而引发了一种更加诡异而危险的僵持。
欧阳震雄在最初的震惊和一丝隐秘的狂喜(最大政敌已除)之后,迅速被更大的焦虑所取代。
他确实凭借多年威望和铁腕手段,依旧掌控着大部分禁军,尤其是核心战力。
然而,宫内残余的宦官势力和李高旧部在极度恐惧下,反而爆发出困兽般的抵抗,依托宫墙进行殊死防守。
更让他寝食难安的是那个如同幽灵般存在的先帝公主,以及那支神出鬼没、刚刚刺杀了李高的瞑龙卫。
他们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自己?
同时,城外那些虎视眈眈的诸侯王们,他们的探子必然早已将龙皇城的内乱传回,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趁此良机,撕毁那本就脆弱的盟约,挥师直指这座权力真空的巨城?
就在欧阳震雄焦头烂额,一边强攻皇宫,一边又要分兵警惕外部威胁,内心极度挣扎之时,一份没有任何署名的拜帖,被一支弩箭精准地射入了他的中军大帐,深深钉在他的帅案之上。
拜帖内容简洁却重若千钧。
“今夜子时,为将军解眼前困局,亦为天下求一线生机。武阳、龙震冥、及殿下特使,请见将军于府邸。”
欧阳震雄盯着那拜帖,脸色变幻不定。
武阳?
他还敢来?
龙震冥?
那个传说中的瞑龙卫指挥使果然存在!
殿下特使?
这几乎就是挑明了公主的身份!
他们想干什么?
谈判?
还是陷阱?
他麾下的将领们群情激奋,大多主张这是对方的诡计,要求设下伏兵,将前来之人一网打尽。
但欧阳震雄毕竟是一代枭雄,他强压下心中的惊疑和杀意,仔细权衡。
硬拼下去,即便能剿灭宫内残敌和可能的瞑龙卫,自己也必然损失惨重,到时如何应对诸侯?
如果对方真有谈判之意……他沉吟良久,最终猛地一拍桌子。
“传令!今夜子时,我府邸内外,明松暗紧!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轻举妄动!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给我带来什么‘生机’!”
子时,万籁俱寂,唯有欧阳震雄的府邸灯火通明,甲士林立,气氛肃杀。
武阳、龙震冥(依旧戴着那副玄铁面具)、以及一位身着斗篷遮住面容(但气质已然不同)的易芷澜,在三名瞑龙卫的跟随下,无视周围那些充满敌意和审视的目光,坦然步入了大厅。
双方见面,没有任何寒暄,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刀光剑影。
“武阳,你胆子不小。”
欧阳震雄端坐主位,声音冰冷,
“杀了李高,还敢来见我?是来自首,还是觉得我欧阳震雄的刀,不如李高那把快?”
武阳上前一步,不卑不亢。
“欧阳将军,李高祸国殃民,阴谋倾覆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武阳此行,非为个人恩怨,乃是为龙皇城百万生灵,也为将军的前程,带来一个更好的选择。”
“更好的选择?”
欧阳震雄冷笑,
“带着先帝遗孀和一群见不得光的刺客,来跟我谈选择?”
这时,龙震冥那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如同毒蛇吐信,直接切入要害。
“欧阳将军,明人不说暗话。你麾下副将陈猛,三年前在边镇与匈奴私下交易战马一千五百匹,中饱私囊,事后为灭口,屠戮一整个边境村落,伪造成匈奴劫掠,此事,我这里有他与匈奴商队的往来密信原件,以及幸存村民的画押证词。”
他又缓缓报出几个名字和事件,“还有偏将王珂,去年漕运贪污案,他才是主谋,却找了替死鬼……军需官李望,倒卖军械……”
每说一桩,欧阳震雄的脸色就阴沉一分。这些事,他有的知晓却默许,有的被蒙在鼓里,但无论哪种,一旦这些铁证被公之于众,尤其是在这个敏感时刻,对他军心威望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易芷澜此时也掀开了斗篷,虽然面容依旧带着疲惫,但那双眼睛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她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坚定。
“欧阳将军,李高已除,国贼不复存在。过往种种,若将军愿迷途知返,以龙皇城安危、天下苍生为念,我易芷澜,以先帝血脉之名起誓,可既往不咎。”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大厅内外林立的甲士,语气转为沉重。
“然,将军需知,此刻龙皇城外,诸侯联军虽退,却并未远去。晋苍、楚烈、魏阳……哪一个是易与之辈?若城内继续厮杀不休,两败俱伤,届时城门大开,将军以为,他们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吗?恐怕这龙皇城,顷刻间便会再遭瓜分,将军手中的兵力,又能抵挡得住几路诸侯?届时,你我皆成阶下之囚,这乾元故地,恐再无宁日!而我的存在,便是那盟约最大的变数,只要我振臂一呼,那所谓的诸侯盟约便是一张废纸!”
武阳接口,语气斩钉截铁。
“届时,将军不仅一无所获,反而可能成为天下公敌!是为一时之气,拼个鱼死网破,最终便宜外人;还是选择合作,保住根基,寻求未来?”
欧阳震雄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座椅扶手,面色阴沉如水,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对方的筹码极其沉重:内部有瞑龙卫的致命威胁和公主的正统法理压力,外部有诸侯趁虚而入的巨大风险。
硬拼,代价太大,前景莫测。
妥协……虽然憋屈,但却能立刻稳住内部,避免外患,还能保住现有的权力和利益,甚至……或许能借此机会,洗刷掉一些与宦官勾结的污名?
大厅内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欧阳震雄脸上。
时间仿佛凝固。
良久,欧阳震雄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做出了某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他抬起眼,目光复杂地扫过武阳、龙震冥,最后定格在易芷澜身上。
“你们……想要什么?”
武阳沉声道。
“并非我等欲求何物,而是为龙皇城求一个平衡,求一个未来。”
“第一,欧阳将军必须公开保证殿下的人身安全,并在权力范围内,私下承认殿下的身份与地位。但为免天下震动,引发不可测之后果,殿下身份暂不公诸于世,明面上,龙皇城仍由将军主持大局。”
“第二,瞑龙卫将独立于龙皇城体系之外,由龙指挥使统领,负责殿下安全暗卫,并监察龙皇城内外异常。龙皇城内一切重大决策,尤其是涉及防务、外交及重大人事任免,必须经由殿下知晓并同意。但只要将军以龙皇城利益为重,治理得当,殿下绝不会无故干涉。”
“第三,”
武阳目光锐利地看向欧阳震雄,
“将军需承诺,在未来,需无条件应允并全力协助武某三次。这三次相助,何时、何地、以何种形式,皆由武某决定。此乃将军对此番动荡之补偿,亦是对未来可能之危机的未雨绸缪。”
欧阳震雄听完,眼中精光闪烁,再次沉默。
这些条件,既保留了他的表面权威和实际军权,又给他套上了枷锁,尤其是那三个承诺,如同悬顶之剑。
但相比起全面开战的风险和身败名裂的下场,这已是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好!”
欧阳震雄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嘶哑,
“就依你们所言!但你们也需记住你们的承诺!若有人背信弃义,我欧阳震雄纵然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罢休!”
一场足以再次将龙皇城拖入血海的危机,就在这充满紧张博弈的谈判中,暂时得以化解。
一种微妙而脆弱的权力平衡,初步达成。
谈判结束后,在暂时落脚的一处隐秘宅院内,武阳对易芷澜郑重说道。
“芷澜殿下,龙皇城初定,然局势依旧波谲云诡。欧阳震雄虽暂时妥协,但其心难测。瞑龙卫乃殿下安身立命之根本,不可全部随我离去。”
“我意,只带走龙七、龙九等十名弟兄随行即可,其余所有瞑龙卫,包括后续龙指挥使可能召集的旧部,皆留守龙皇城,听候殿下与龙指挥使调遣!他们的唯一职责,便是护卫殿下周全,助殿下稳住局面!”
易芷澜闻言,娇躯微微一颤,眼中瞬间盈满了复杂的情感。
她深知武阳此去前路凶险,正是需要人手之时,他却将最精锐的力量几乎全部留给了自己……这份沉甸甸的信任与守护,让她喉头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将这份感动深埋心底。
龙震冥也向武阳拱手,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武阳,从今日起,你便是瞑龙卫实际上的另一主宰。凡你所命,龙某及麾下所有力量,莫敢不从!无论你身在何方,若有需要,只需以暗号传讯,龙某必倾力相助,刀山火海,无所不辞!”
武阳拱手还礼。
“龙指挥使,殿下和龙皇城,就拜托你了!”
一切安排妥当,天色已微明。
武阳不再停留,带着龙七、龙九等十名精心挑选的瞑龙卫精锐,悄然离开了这座刚刚经历巨变、未来依旧未知的龙皇城。
他跨上战马,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城墙,心中牵挂的却是远方战火纷飞的陆安郡。
不知道那里的战事,究竟如何了。
他一抖缰绳,骏马嘶鸣,带着十骑,如同离弦之箭,向着陆安郡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