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良心,苍天明鉴啊!
他怎会有......颠倒黑白之心!
随便从大京拎几个与谢大人、上官大人相熟的官员来,往这雪地里一杵,保管个个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是,我明白诸位难以置信......但请听我一言。
而他正头疼欲裂,不知如何下笔之际,那场荒唐的斗殴,终于迎来了终结。
起初,一旁冷然矗立的谢禛确实出声阻止过。
那声音带着她惯有的冷静与不解,可陷入极端情绪中的两个人谁也没有理会。
仍如野兽般撕扯纠缠,将体面与理智尽数碾碎在雪泥里。
只想将对方彻底撕碎。
撕成碎片。
一个憎恨对方的道貌岸然文士风度,一个深厌嫉妒对方的疯癫出格离经叛道。
不过殊途同归的是,最后这二位都落到了同一处。
同一处的失控与狼狈。
等到局势愈发不堪,谢禛那张向来清冷无波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真正的、冷冽刺骨的怒意。
她没有再高声呵斥。
她只是缓步上前,在那两个依旧在雪地里纠缠翻滚、口中言语愈发不堪入耳的身影旁站定。
风雪卷起她的衣角,雪色鹤氅衬得她面容愈发清冷如玉,风雪掠过她的眉梢,将那张本就清绝的面容衬得愈发如冰雕玉砌。
长睫垂落时,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翳,面色因寒意而愈发浅淡,却偏生抿出一线凌厉的弧度。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带着不容置喙的、属于上位者的绝对威严,似笑非笑地,念出了两个冰凉的称谓:
“上官侍读。”
“宁参军。”
——刹那间,风雪凝滞,两人才如梦初醒。
而身处风暴中心的宁时,感受到的另一番光景则难以言说。
在挥出第一拳、并且成功地将上官凝也拖入这场泥潭般的斗殴后,一股奇异的、病态的快感攫住了她。
疼。
浑身上下都疼。
上官凝文弱高挑,那看似弱不禁风的身体里,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拳头落在身上竟像小石子一样,磕到了又硬又麻。
到底是自己虚了还是上官凝的王八拳太疼,她根本分不清,只觉得这辈子加上上辈子都没这么打过。
脸颊火辣辣的,嘴角尝到了血腥味,被压在雪地里时,后脑勺磕在冻硬的土地上,更是让她眼前金星乱冒。
可这点疼痛,与她内心那无边无际的、仿佛要将她吞噬的痛苦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这真实的、直接的痛楚,反而让她感到了一丝扭曲的安宁。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疯狂,也能听到自己口中吐出的那些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市井泼妇般的污言秽语。
她甚至享受着将那个高高在上的、誉满京华的上官令仪,也拉下神坛,让她和自己一样在泥泞中打滚的快感。
毁掉吧。
都毁掉好了。
爽!
太爽了!
她脑中一片混乱,唯一的念头,就是发泄。
将所有的不甘、嫉妒、痛苦、自厌,都通过这最原始的暴力,宣泄出去。
朦朦胧胧间,她听到了谢禛的声音,但那声音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带着几分急切,却无法穿透她耳边那层由愤怒和痛苦构筑起来的屏障。
直到——
“宁参军。”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时,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
那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平静,像数九寒冬的冷冽清泉,轻而易举地,瞬间荡平了她所有的癫狂与混乱。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那个不知何时已立在她们身旁的、如神只般的身影。
谢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清冷的凤目里,没有愤怒,没有厌恶,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让她心慌的疲惫。
那一瞬,所有的快感、所有的愤怒,都如潮水般褪去。
肾上腺素的效果飞速消退,浑身上下的疼痛感清晰了十倍,虚弱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她忽然觉得......好累。
也......好丢人。
她看着自己满手的泥污,又看了看同样狼狈不堪、正喘着粗气的上官凝。
上官凝那张顾盼生辉的脸此刻活像被暴雨打落的牡丹——精心描画的狐狸眼晕开黛色,唇上那抹矜贵的胭脂蹭到了鼻尖。
最精彩的是她束发的玉冠,早不知飞去了哪个角落,半湿的青丝黏在涨红的颊边,活像只被淋透的野狐狸。
宁时突然想起小时候捏烂熟透的柿子——“噗嗤”一声,汁水四溅的触感。
此刻上官凝就是那颗柿子。
好吃。
她想起上官凝方才被自己拽着散发按进雪里时,那双总是含笑的眼里终于露出惊恐;想起她气急败坏骂出“贱人”时,好听的嗓音里压不住的破音;更想起她挣扎时官袍下摆被自己故意踩住,“刺啦”一声裂开的脆响......
尽管自己也没讨到好,但那种扭曲的快意并非假的。
每一个细节都让宁时血脉偾张。
原来撕碎一个人的体面,比撕碎她的衣服更痛快。
尤其是这个人——
宁时舔了舔嘴角的血,尝到铁锈味,却笑得愈发愉快。
......
在上官凝身上目光停留不过片刻,最后,目光还是落回到了谢禛身上。
毕竟本来上官凝也没什么“好看”的。
这时上官凝也松开了手,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踉跄后退几步,怨毒地瞪了她一眼,最终却没再多说一个字,只对着谢禛惨然一笑,便带着一身狼狈,头也不回地走了。
风雪中,最后只剩下她们两人。
宁时也想爬起来,可浑身软得像一滩烂泥,试了几次都使不上劲。
不知道是不是一头白发——她不免疑神疑鬼地想到——象征着什么生命力的快速流逝,自己的身体也一下子不行了么。
还是说自己已经不再认为自己是原主,所以所有她所曾领受的无敌于世间的武艺也没收了?
宁时抬手摸了一把自己脸颊上一道狭长的疤痕,指尖传来的疤痕增生的细滑触感让她恍惚。
“这算什么呢......”
忽然觉得自己竟永远摆脱不开这影响,不觉笑了笑。
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会再顺着原主的剧情屈从心意了,她也不再努力维护原主的社交网络了,毕竟怎么顺心怎么来罢了。
想通了之后忽然觉得天地一刹清明了。
风掠过耳畔,带着雪后特有的清冽。
她仰头,看见月亮低垂,近得仿佛伸手就能碰碎。
没有原主的武功又如何?不再无敌于世间又如何?至少此刻,她的心自穿越来从未感到如现在一般的畅快呢。
想着想着。
她忽然觉得累极了,累得想就这样躺下,让积雪覆过身躯,让寒风带走体温。
既然起不来,就原地睡觉吧。
可身体被冻得太僵,有点躺不下去了。
最后宁时索性破罐子破摔,就那么瘫坐在雪地里,沉默着仰头看着向她走来的谢禛。
谢禛走到她身前,弯下腰,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肤白如玉,在昏暗的雪光下,仿佛是神明递下的救赎。
宁时怔怔地看着那只手,又抬眼看了看谢禛那张沉静无波的极美的脸。
她忽然笑了,那是在经历了所有崩溃和狼狈之后,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几分狡黠和讨好的笑容。
她没有立刻去握那只手,反而拉过了谢禛的袍袖,胡乱地、像个孩子使气一般一样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污和泥水。
然后,才心满意足地,将自己被冰雪浸透发红的温热的手,放进了谢禛冰凉的掌心。
谢禛的指尖微微一颤,却终究没有抽回,反而顺势一拉,将那个浑身狼狈、白发如霜的人,从雪地里稳稳地拉了起来,护在了自己身侧。
“疼么?......和我回去罢。”她对宁时说,声音不大,却自然而然地透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