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婆的归寂之力,是悬于万物终末的审判之剑。
是潮为他备下的,最终,也是最残忍的“答案”。
以绝对的虚无,为这片衰朽的界海献上葬礼。
代价,是抹去每一个挣扎至此的灵魂。
赫拉克勒斯、刘尚,以及……他自己。
何等荒谬的骗局!
她从未将他视为对手,只是将所有人的性命化作筹码,逼他亲自握上那柄终结一切的……屠刀。
“你……!”
怒火并非源于欺骗,而是源于一种被践踏的悲哀。季岚雪白的长发在失控的气流中狂舞,每一个字都仿佛从灵魂的裂隙中挤出。
他能“看”到,不周山上的秩序神雷正像风化的沙雕般寸寸剥落。
那根擎天之柱的哀鸣,是整个时代最后的呜咽,蛛网般的裂痕在其上疯狂蔓延。
一旦它倒下,时墟将坍缩为一点,万物归寂。
王座之上,潮的面容无悲无喜,那份俯瞰终末的悲悯,仿佛在无声诉说:
看,这便是唯一的出路。
拥抱它,然后,亲手终结它。
不。
绝不!
季岚眼中的惊怒瞬间凝固成一种彻骨的寒意。那并非来自湿婆的死寂,而是源于他三千六百次轮回中,从未磨灭的本心。
他见过尸山血海,踏过文明废墟。
但没有一次,是踩着同伴的尸骨,去换取那苟延残喘的所谓“新生”!
“我明白了……”
季岚的声音忽然平静下来,沙哑,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冷然。
“你的‘王座’……才是这片界海无法愈合的伤口。”
“只要它在,衰亡便永不止息。所以,你才要毁掉天柱,逼我用一种更彻底的毁灭,去掩盖另一种毁灭。”
“只要击碎它,对天柱的侵蚀,自会停止。”
潮冰蓝的眼眸中,第一次,真正地,掠过一丝名为“讶异”的涟-漪。
她算到了他的愤怒,算到了他的绝望,却没算到,这个凡人在被逼入死角的瞬间,竟能窥破这横跨纪元的真相。
但,那又如何?
想击碎承载着界海终末权柄的王座?
即便是……
季岚没有给她任何时间。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左瞳的创生石绿与右瞳的凋亡暗紫,在他的神魂识海中彻底消融了界限。
生与死,不再对立。
它们是轮回之环的起点与终点,是同一枚硬币那永不相见,却又共存一体的两面。
他胸膛中,那颗融合了魔王与骑士的心脏,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古老韵律,沉重而有力地搏动了一下!
**“天律·大寒·劫终启新衡!”**
他没有呼唤象征春生的律法。
而是咏唱了二十四节气的最终章——是为终结,亦为起始!
凛冬的尽头,不是虚无。
是为万物复苏,积蓄的第一个原点!
八苦鬼锯在他掌心悄然消散,化作最本源的法则流光。
取而代之的,是他缓缓抬起的右手。
掌心之中,一抹光华正在凝聚。
它并非生命的翠绿,也非死亡的暗紫。
而是一种……无法被定义,无法被直视的……混沌原色。
那是三千六百次轮回的绝望与希望,是他身后那口葬界棺中,一个纪元等待新生的意志!
“这一击,名为……”
季岚猛然睁开双眼,目光如两道无形之剑,洞穿时空,直刺王座之上的神明。
**“轮回。”**
轰——!
没有光柱,没有剑芒。
只有一个无法被理解的“概念”,从他掌心逸散而出。
它所过之处,沸腾的黑潮被瞬间“格式化”,归于绝对的平滑与静止。时墟的法则在它面前,如滚烫刀锋下的薄冰,无声消融。
它无视了距离,穿透了神威,并非“击中”,而是如烙印般,直接“覆盖”在了那张由无尽骸骨与衰亡构筑的王座之上!
咔……
咔嚓……
极其细微的碎裂声,在绝对死寂的界海中,却清晰得如同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那张象征着终末权柄,连神明都需仰望的王座,自季岚攻击的触点开始,浮现出一道道仿佛琉璃破碎的裂痕。
紧接着,裂痕如一场无声的瘟疫,瞬间爬满了王座的每一个角落!
王座之上的潮,娇躯剧烈地一颤。
那股涌向不周山的恐怖神威,如被截断源头的洪流,瞬间干涸。
天柱的哀鸣,戛然而止。
她怔怔地垂眸,看着身下那张正在分崩离析的王座,脸上没有惊怒,没有不甘。
反而……
有什么东西,从她冰封的神性外壳下,悄然融化。
那是一抹如释重负的,解脱的微笑。
**轰隆!!!**
王座,彻底崩解!
化作亿万点漆黑的星屑,像一场为旧时代送葬的盛大流星雨,飘散在死寂的界海之上。
潮的身影,也随着王座的崩解,失去了所有支撑,缓缓从空中坠落。
她君临万物的气息,正以惊人的速度褪去,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容器。
季岚大口地喘息着,身形踉跄,那一击抽干了他的一切。他强撑着意志,目光死死锁定那个坠落的身影。
赢了?
这样就……
然而,就在王座彻底消散的瞬间。
一股无比庞杂、混乱,却又让季岚灵魂都为之颤栗的“熟悉感”,从那些飞散的光点中弥漫开来。
那是衰亡,是终末,是无数世界最后的悲鸣。
更是……他身后那口葬界棺中,三千六百个破碎世界的……“故乡”的味道。
那是……家的味道。
季岚的身体,猛地僵住。
一个荒诞到让他思维都近乎停滞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海啸般炸开。
三千六百个衰亡的世界,共同孕育了他这个奇迹。
而这片由无数衰亡世界汇聚而成的界海……
它的王座……它的主人……
“你……”
季岚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几近崩溃的颤抖。
潮坠落的身体,在半空中停住了。
她缓缓抬起头,那张绝美的面容上,神性的漠然已然褪尽。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母亲望着远行归来的孩子时,那种极致的温柔与疲惫。
“抱歉,我的孩子。”
她的声音,不再是冰冷的律令,而是穿透了无尽岁月,抵达耳边的低语。
“我……太累了。”
“时墟洪流的尽头,不该被这样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盘踞。”
“这片界海,本不该存在。”
“但我……放不下你们……”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季岚,看到了他身后那口棺中,沉睡的无数文明残响。
“所以,只能等你回来。”
“等你……成长到,足以亲手背负起这份‘终末’。”
“再将这王座的根基,这份最沉重的遗产……交给你。”
话音落下。
那亿万破碎的光点中,一块残破不堪,只剩下底座的空白石座,缓缓凝聚。
它洗尽了邪异与威压,只剩下最纯粹的,承载着无尽“终末”的古老石质。
它朝着季岚,缓缓飞来。
仿佛一份迟到了无数纪元的……归还。
而潮的身影,变得愈发透明。
她安详地闭上了双眼,唇角带着满足的微笑,似乎终于可以卸下重担,迎来永恒的安眠。
季岚怔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原来,这才是真相……
一场跨越了无数纪元的,母亲为孩子准备的,最残酷,也最温柔的……加冕。
然而。
就在潮的身影即将化作光点,彻底消散的最后一刹那。
她那双紧闭的眼眸,毫无征兆地,猛然睁开!
那其中的温柔与疲惫尚在眼底,一种歇斯底里的癫狂与怨毒已将其焚烧殆尽!
许池那标志性的,尖利、扭曲、充满无尽快意的声音,撕裂了这片刻的温情与死寂!
“死老太婆,终于肯咽气了!”
“这是我的身体!本来就是我的!!”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那疯狂到令人作呕的笑声,在死寂的界海之上,轰然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