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足以撕裂钢铁的咆哮，曾经代表着奇迹与希望的工厂，彻底化作了扭曲与暴走的钢铁巨兽。
黄铜管道如狰狞的触手般狂舞，巨大的齿轮化作了开合的利齿，无数仪表盘碎裂，变成了闪烁着不祥红光的复眼。
它不再是实现愿望的机器，而是被自身规则逼疯的，绝望的化身。
“季岚先生！”
艾莉雅脸色苍白，下意识地躲到了季岚身后，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几乎要将她的灵魂冻结。
“站稳了。”
季岚的声音却依旧平静，他抬头仰望着那高达百米的狰狞造物，眼神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丝……研究般的兴趣。
仿佛就在这时，遥远的废墟尽头，隐约传来一声充满了无尽屈辱与滔天怒火的咆哮。
“季岚——！！！！”
“哦？看来我们的安德修斯先生醒了。”季岚嘴角微微一翘，“精神还挺足的，是件好事。”
艾莉雅：“……”
都这种时候了，您还有心情关心那个吗？
钢铁巨兽显然没有给他们太多叙旧的时间，它那无数闪烁的复眼，瞬间全部锁定了导致它系统崩溃的“病毒”源头——季岚。
嗡——！
一道无形的波动，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它没有发起任何物理层面的攻击，但季岚却清晰地听到，一个冰冷的机械合成音，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强制愿望已施加……】
【愿望内容：你渴望得到永恒的安息。】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季岚的四肢百骸。
那不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倦怠。
仿佛他已经战斗了亿万年，经历了无数次的生离死别，如今只想放下一切，就此沉沉睡去，归于虚无。
【开始演算代价……】
【所需支付代价为：许愿者“抗争”之概念。】
“原来如此，许愿式的攻击吗……”
季岚的眼皮变得无比沉重，但他那双异色双瞳的深处，却闪过一抹了然的精光。
“真是……相当恶毒的机制啊。”
他强行振作精神，迎着那股几乎要将他意志彻底溶解的疲惫感，咧嘴一笑。
“可惜，对我没用。”
“我许愿——”
季岚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让你的愿望，落空。”
他没有复杂的言语，只是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下达了一个否定的指令。
这个指令，就像一段新的代码，被强行注入了钢铁巨兽那本就混乱不堪的系统之中。
【……收到冲突性指令……】
【逻辑判定中……】
【错误！错误！愿望“自我毁灭”优先级为最高！正在执行……】
【为执行“自我毁灭”，需优先处理许愿者“季岚”之指令……】
【执行指令：“让你的愿望，落空”。】
【开始支付代价……代价来源：奇迹工厂自身。】
咔嚓！
钢铁巨兽的身上，一根巨大的黄铜触手，毫无征兆地出现了无数裂痕，随后轰然崩碎，化作了一地废铜烂铁。
它为了实现季岚那“让攻击落空”的愿望，竟抽取了自身一部分的“存在性”作为代价！
那股笼罩着季岚的，足以让神明都陷入沉眠的疲惫感，瞬间烟消云散。
“果然。”季岚活动了一下脖子，脸上的笑容更盛，“一个被自己规则逼疯的系统，只要给它下达更简单的指令，它就会优先处理。”
“而实现我愿望的代价，则由那个还没完成的‘自我毁灭’的愿望来支付。”
“简单来说，就是让它自己打自己。”
艾莉雅听得似懂非懂，但她看明白了，季岚找到了应对这头怪物的方法！
“吼——！！！”
第一次攻击失效，还让自己受损，钢铁巨兽变得愈发狂暴。
它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更多的无形波动，接二连三地轰向季岚！
【强制愿望：你将被禁锢于此，直至化为尘埃！】
蒸汽与铁水，在季岚的脚下凝聚，化作一副副沉重的镣铐，要将他牢牢锁死。
“我许愿，这片空间无法束缚我。”季岚淡淡地说道。
话音刚落，那些刚刚成型的蒸汽镣铐，便如同幻影般溃散。
钢铁巨兽的另一条手臂上，齿轮开始逆转、崩坏。
【强制愿望：你将遗忘一切，化为浑噩的行尸！】
一股混乱的信息洪流，试图冲刷季岚的记忆，抹去他的过往。
“我许愿，我的记忆坚不可摧。”
轰！
巨兽胸口的装甲板，应声炸裂开来，露出了内部疯狂转动的核心。
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一次又一次的被无效化。
季岚就像一个最高明的程序员，不断地给这个已经崩溃的系统，输入着让它加速自毁的“bUG”。
而那头不可一世的钢铁巨兽，也在这个过程中，被自己的力量，一点点地拆解、破坏。
它变得越来越残破，咆哮声也从愤怒，逐渐带上了一丝……迷茫与痛苦。
看着在怪物的攻击下游刃有余，甚至像是在戏耍对方的季岚，艾莉雅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
她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躲在后面。
季岚先生正在正面牵制怪物，那她就必须找到，彻底解决这个麻烦的办法。
艾莉雅闭上了双眼。
她伸出双手，一缕缕微不可察的金色光丝，从她的指尖弥漫而出，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脚下震动的大地。
源炼金，发动。
她没有去解析那头巨兽复杂的机械构造，而是绕过了它那狂暴的外壳，将自己的感知，直接沉入了这片土地，这座工厂的“根源”之中。
一瞬间，无数破碎的画面，涌入了她的脑海。
那是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花白，眼神温和的老人。
他正对着一张巨大的蓝图，兴奋地比划着，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希望。
“我要建造一座工厂，一座能实现所有人愿望的工厂！”
“面包，新衣，温暖的家……所有人在瓦尔登失去的一切，我都要让他们重新拥有！”
“我要让这里，再也没有哭声，只有幸福的笑脸！”
画面流转。
工厂建成了，巨大的许愿机开始运转。
人们蜂拥而至，带着期盼的眼神，许下一个又一个愿望。
然而，老人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了。
他看到了。
一个男人许愿得到治好妻子的特效药，代价是他失去了关于妻子的所有记忆。
一个女孩许愿得到一个漂亮的洋娃娃，代价是她失去了感知色彩的能力。
一个士兵许愿获得战胜敌人的力量，代价是他失去了对同伴的怜悯之心。
等价交换。
冰冷而残酷的绝对原则。
它能实现愿望，却会夺走许愿者同样珍视，甚至更加重要的东西。
工厂没有带来幸福，反而制造了更多扭曲的悲剧。
老人的眼神，从希望，变成了迷茫，然后是痛苦，最后，是彻骨的绝望。
他站在许愿机的面前，伸出了自己枯槁的，因过度劳累而不断颤抖的双手。
他向自己创造出的机器，许下了最后一个，也是最无力的愿望。
“我许愿……让所有人都得到幸福……”
许愿机，沉默了。
它无法演算。
因为这个愿望，没有“等价”的代价可以交换。
这是一个从根本上，就违背了它核心原则的，无法实现的愿望。
系统在处理这个悖论时，陷入了崩溃。
而那位创造者的意志，他那份“想让所有人都幸福”的，最纯粹也最偏执的愿望，连同他最终的绝望与不甘，一起被卷入了崩溃的核心之中。
成为了这头暴走巨兽的……悲鸣的灵魂。
“原来……是这样……”
艾莉雅猛地睁开双眼，泪水，已经不受控制地滑落脸颊。
“季岚先生！”她带着哭腔，大声喊道。
“它的核心，不是恶意！是……是创造者先生的悲伤啊！”
“他只是……只是想让所有人都幸福而已……”
季岚偏转攻击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回头，看向泪流满面的艾莉雅，又看向那头动作已经变得迟缓，咆哮声中充满了痛苦的钢铁巨兽。
他眼中的那份从容与戏谑，缓缓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近乎怜悯的情绪。
“是吗……”
他轻声低语。
“一个被自己那过于天真的愿望，给活活压垮的笨蛋吗……”
吼——！！！
仿佛是感受到了艾莉雅的窥探，又仿佛是耗尽了最后所有的耐心。
钢铁巨兽那残破的身躯，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它放弃了所有零散的攻击，将所有残存的力量，全部汇聚到了核心之中！
一个终极的，足以将这片区域彻底从时墟中抹去的，最恶毒的愿望，正在成型。
【最终愿望已受理……】
冰冷的机械音，最后一次响起，却带着一丝解脱般的颤音。
【让所有的错误，让所有的悲伤，让所有的存在……】
【……一同归于，永恒的寂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