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脱离迷阵,前路通达,再无阻碍。
陈忘、白震山、杨延朗三人逆流而上,不多时,便到达源流之处,即陈忘口中所说的深潭。
可当他们走出桃林,寻找深潭附近的古冢之时,却看到了更为诡异惊悚的一幕。
深潭旁的空地上,竟然陈列着近百座坟茔,坟茔之上,飘荡着蓝色的幽幽鬼火,形同乱葬岗一般。
刚出“鬼打墙”,又逢乱葬岗。
本就吊诡离奇,加上这荒村枯树的诡异氛围,别说杨延朗,就连白震山这种见多识广的江湖老前辈,也不禁感到遍体寒凉,手心里攥出细细的冷汗来。
可是,当二人将眼前所见的恐怖景象说给陈忘听后,后者非但没有表现出丝毫害怕,反而隐隐流露出些许悲戚之情来。
毕竟,陌生人畏惧无比的孤魂野鬼,很可能便是陈忘在桃源村时的同乡故旧。
音容笑貌历历在目,欢言笑语声声入耳……
朝思暮念,何惧之有?
陈忘面对坟茔的方向,双掌合十,深深地鞠了一躬。
白震山见陈忘对死者如此尊重,也浅浅鞠躬示意。
杨延朗见着,有样学样,并在鞠躬时心中默念道:“各位叔伯姐弟,爷奶哥嫂,大朋友小朋友……我们只是途径于此,无意叨扰各位。若有冒犯,万望海涵,万望海涵。”
做完这些,白震山往前一指,道:“那深潭边最大的一座坟茔,应当便是我们要找的古冢了。”
杨延朗顺白震山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乱坟之中,有一条宽阔甬道,道旁石人石马肃立,令人生畏。
甬道尽头幽黑深邃,看不分明。
杨延朗心生畏惧,战战兢兢开口道:“要不,咱们等天亮再去?”
古冢近在眼前,杨延朗却打起了退堂鼓。
陈忘迫不及待,完全忽略了杨延朗的退缩,对白震山开口道:“老爷子,请为陈某引路。”
白震山也并不辞让,拉起陈忘就向甬道深处走去。
杨延朗见状,不敢独自留在此处,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甬道两旁的石像生栩栩如生,个头却比常人高出一截,走在甬道之中,像是被无数双眼睛低头俯视,使人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白震山修习硬功,又曾是白虎堂堂主,靠一身霸气,与环境的威压硬抗,仍显得吃力;杨延朗则一边驱赶追随而来的鬼火,一边躲避着石像生目光的注视,显得狼狈不堪。
行至半途,竟有一石碑挡在路中间,碑上镌刻三个大字:生死界。
白震山细细观察石碑,询问道:“陈忘,这深潭古冢前,可有一块镌刻’生死界’三字的石碑?”
“不能再向前走了,”未待陈忘回答,杨延朗却神经过敏似的抢先道:“生死界,再向前走,可能就是鬼门关了。”
陈忘没有理会杨延朗,只是摇摇头,回答白震山的问题:“甬道尽头便是古冢,不曾有什么石碑。”
“这便对了,这石碑与石像生大相径庭,不像古旧之物,倒像是新立起来的,”白震山思忖片刻,又接着说:“不过石碑诡异,前行与否,还需慎重考虑。”
陈忘却不这样想。
冥冥之中,他感觉师父就在前方的古冢之中等他。
而此地越是迷诡难测,师父的处境就越是凶险不定,老人家虽武功卓绝独步天下,可毕竟有百岁高龄,岂能让人放心的下?
想到此处,陈忘不顾劝阻,一脚踏入生死界。
“陈忘”
“陈大哥”
白震山和杨延朗欲出手阻拦,刚拉住陈忘衣袖,却听到前方古冢之中,竟然隐隐幽幽地传来如同歌唱一般的声音。
只是那声音……
三人粗略入耳,只觉得那声音老迈嘶哑,唱出的曲子咿咿呀呀,似是戏腔,在空中飘飘忽忽,显得很不真实。
这突然传出的曲子顿时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力,待凝神静听,才影影绰绰地听出其中之意,听那唱词是:
桃源村中一百坟,
生人勿近鬼夜行。
血河轮转困生魂,
深潭悠悠通鬼门。
这突如其来的唱腔听的三人一阵毛骨悚然,正惊诧间,却听那唱词戛然而止,又遥闻一声铜铃响荡。
铃响之后,自甬道尽头的古冢之中散出一缕青烟,隔着烟幕,竟似有人影从古冢之中列阵走出。
“鬼兵,是鬼兵……”杨延朗惊呼。
他凭借自小在隆城街巷中听老人们口口相传的鬼怪传闻,一眼便认出当面走出的是什么东西,大声呼喊道:“这是阴兵借道,传闻’阴兵借道,生人回避,不避者死’,白老爷子,陈大哥,咱们快快回避,千万不要在此冲撞了阴差。”
在紧张害怕的情绪中,杨延朗的声音都发着颤。
白震山直立在甬道中央,看的更加真切明白。
只见那青烟笼罩中,确有一支排列整齐的队伍,在缓缓地向自己走来。
这支队伍行走的姿势十分别扭,像是拖着步子,踢踢踏踏的,十分缓慢,果然不似活人。
再细看下,只见他们手中所持兵刃,竟有铁索哨棒、斧钺刀枪等物,五花八门,就算是借道的阴兵,也不像是什么正规军,倒像孤魂野鬼组成的土匪兵团。
杨延朗拉着白震山和陈忘衣袖,想拉二人快逃,却是一个也拉不动,急得他冒出满头的冷汗,大喊道:“白老爷子,陈大哥,阴兵索命拘魂,再不走,可真就来不及了。”
陈忘双目皆盲,所感受到的恐怖天然便比常人少上几分,何况他心中对师父韩霜刃的担心更胜过害怕,再加上他本就不信鬼神之说,只想看看,究竟何人如此大胆,敢在师父的隐居之地装神弄鬼。
白震山不动,也并非不惧,而是有他自己的打算。
白震山遥望对面阴兵,隐约间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只是距离较远,在夜幕和烟雾的遮掩之下,看不真切。
既然如此,白震山便想着既然阴兵行动缓慢,不妨将他们放的近些再看,待识得其真实面目,再决定是去是留。
可面对这咄咄逼人步步迫近的阴兵,想要忍住不逃,是需要极其强大的心理力量作为支撑的。
白震山拥有这份力量。
他年纪最大,阅历最老,一生坦荡磊落,铁骨铮铮,纵有三分惧怕,怎敌一身虎胆。
杨延朗见拉二人不动,干脆将眼一闭,心一横,站在二人中间,道:“爱咋咋地吧!你们不走,小爷也不独逃。今夜小爷我便立在此处,与二位前辈同生共死。”
三人就这样直挺挺地站在生死界碑处,挡在古冢之中走出的步步紧逼的阴兵面前。
近了,近了……
青烟散,暮色清。
“原来是你们……”陈忘听到白震山一声大喝,但话似乎尚未说完,突觉一阵阴风袭面吹来。
阴风过后,白震山的声音戛然而止。
而后,又听“咕咚”一声,有人倒在地上。
“白老爷子,白老爷子……”杨延朗焦急的喊了两声,竟也没了声息。
“老爷子,杨兄弟,你们怎么样?”陈忘心知有异,焦急地询问着,却没有得到半句回应。
陈忘心中纳罕,不知生了何种变故。
据他耳中所听,那装神弄鬼的阴兵的脚步明明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无论如何都不会突然而至,更是绝对不可能一瞬之间同时放倒白震山和杨延朗二人。
这一点,无论如何无法解释,难不成真有怪力乱神,阴兵借道?
正思忖着,陈忘突然察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像是有一张人脸正紧贴着自己的脸在呼吸一样。
突发此变,自己竟然没有丝毫的防备和察觉,更没听到半点声音,心理强如陈忘,此刻也有些慌乱,竟被逼得连退数步。
陈忘虽退,贴着自己的那张脸却如鬼似魅,如影随形,始终贴着他的脸呼吸着,仍旧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慌乱之中,陈忘伸手去摸背上木匣,想要反抗,却听到脸前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响起:“怪不得没有中招,原来你竟是个瞎的。”
话音刚落,陈忘突觉脑后遭受一阵重击,随即神思摇荡,扑通一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