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拔第三天，魔导适应性测试场。
刺骨的寒风从数台大型魔导装置中发出低沉的呼啸，配合冬日，将整个露天测试区域的温度强行压制在零下十度左右。
候选者们身上仅穿着单薄的制式魔导士军服，寒气像是无数细密的针尖，穿透布料，直刺骨髓。
他们的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发出细碎的“咯咯”声，竭力想在冻僵的手指失去知觉前，维持住手中基础型魔导步枪的能量稳定。
枪身上凝结的白霜，让他们每一次细微的调整都显得格外艰难和滞涩。
“目标，三百米外移动靶，三发速射！魔力波动幅度超过百分之五，直接淘汰！”
艾伦的声音透过扩音术式，清晰、冰冷地传入每个候选者的耳中。
“砰！砰！砰！”稀疏的枪声断断续续响起，每一次枪响都伴随着几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几名候选者因为无法在极度低温环境下稳定控制自身魔力输出，导致射出的魔力弹轨迹飘忽。
甚至有两人的魔导步枪能量回路因魔力奔流不稳而出现了短暂的过载现象，枪口喷出危险的火花，冒起一阵焦糊味的青烟。
“下一个。”艾伦漠然地看着面前光屏上实时反馈的各项数据，以及几个迅速暗淡下去、代表淘汰的指示灯，毫不留情地宣判着结果。
希尔在他身侧，银灰色的长发被寒风微微吹动，她手中的记录笔在特制纸张上飞快地划过。
记录下一个又一个被淘汰者的编号，动作精准而机械，仿佛艾伦意志的延伸。
这时，一名身材高大，肩上佩戴着上尉军衔的军官，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了艾伦身边。
他大约三十多岁年纪，面容线条坚毅，眼神锐利如鹰隼，正是由军部选出，前来担任新编部队第二大队队长的维卡·邓·施耐德上尉。
“艾伦少校。”维卡上尉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久经沙场军人特有的沙哑质感。
他观察这个少年少校已经有好几天了。艾伦的年纪，恐怕比他小女儿也大不了几岁。
然而，这少年身上展现出的那种近乎残酷的铁血手腕，以及那份在任何情况下都令人心悸的绝对冷静，都让维卡心中充满了疑虑与一种莫名的压力。
他并非不认同严格的训练，但这种近乎虐待式的筛选方式，真的有其必要性吗？
还是仅仅是少年得志的某种极端表现？
艾伦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军礼，微微颔首，黑色的瞳孔平静无波，仿佛在询问对方有何要事。
“维卡上尉，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维卡上尉斟酌着词句，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试探。
“只是过来看看。少校阁下的选拔标准，确实……与众不同。”他刻意在“与众不同”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试图观察艾伦的反应。
艾伦仿佛没有听出他话语中的深层含义，目光已经重新转向了下一组即将进入测试区域的候选者。
艾露莎·修兹贝尔，那位有着一头干练短发、眼神锐利的女军官，以及莱恩·巴鲁哈特，那个身形壮硕如同棕熊般的汉子，赫然在列。
“开始！”
艾露莎深深吸入一口冰冷的空气，呼出的白雾瞬间被凛冽的寒风吹散得无影无踪。
她体表极快地闪过一层几乎微不可察的冰蓝色魔力光晕，如同贴身的一层薄冰，有效地抵消了部分侵袭而来的寒意。
举枪，瞄准，射击。
她的动作流畅得如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
三发闪烁着寒光的魔力弹精准地撕裂空气，在移动靶的核心区域留下了三个焦黑的孔洞。
莱恩·巴鲁哈特虽然体型魁梧，动作却丝毫不显笨拙，他脚下站得极稳，魔力输出平稳而持续，同样干净利落地完成了射击。
维卡上尉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这两个家伙，确实是好苗子，值得培养。
突然，旁边一名正在进行射击准备的候选者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他手中的魔导步枪枪口像是突然活过来的失控野兽，喷吐出狂暴而不稳定的能量流。
正胡乱地向着四周扫射，橙红色的魔力弹在低温空气中划出一道道危险至极的轨迹，其中几发甚至擦着其他候选者的身体飞过。
“他魔力失控了，所有人趴下！”维卡上尉瞳孔骤然一缩，厉声吼道。
他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地紧绷起来，多年的战场经验让他对这种突发状况的反应快如闪电，几乎就要出手强行压制。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凝练如墨的黑色魔力索，仿佛拥有独立的生命与意志一般，从艾伦一直垂在身侧的指尖无声弹出。
魔力绳索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精准无比地缠绕住了那名失控者紧握着魔导步枪的手腕。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股看似柔和却蕴含着不容抗拒力量的魔力，如同无形的铁钳，强行切断了他与魔导步枪之间的魔力连接。
失控的步枪枪口喷吐的光芒骤然黯淡下去，无力地掉落在积着薄雪的雪地之中。
整个过程，从魔力失控的征兆出现，到被艾伦彻底制止，仅仅发生在一秒之内，快得让在场的大多数人几乎都反应不过来。
艾伦自始至终甚至没有移动分毫，只是眼神依旧冰冷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与结束。
“医护兵，把他带下去。下一个。”
艾伦的声音依旧冰冷，不带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刚才那惊险万分的一幕，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舞台小插曲。
医护兵们迅速上前，将那名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几乎因恐惧与魔力反噬而虚脱的候选者七手八脚地抬了下去。
维卡上尉看着艾伦那张年轻却毫无波澜的侧脸，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震动。
这份精准到近乎恐怖的魔力操控能力，这份果决到堪称冷酷的判断力，还有那份仿佛与生俱来的、对战场突发状况的敏锐直觉……
这真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够拥有的吗？
维卡开始有些动摇自己之前的判断......
杰西亚少将力排众议，将如此重要的精锐部队组建任务全权交给这个背景成谜的少年，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那份纸面上惊人的战绩。
这个艾伦·路德维尔……绝对不简单。
测试在一片更加压抑和紧张的气氛中继续进行。
合格者的名单在希尔手中那块特制的记录板上缓慢而艰难地增加着，而被淘汰者的名字，则像雪花一样密集地被记录下来。
夕阳的余晖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了暗红色，寒风似乎也随着夜幕的临近而变得更加凛冽刺骨。
当天的魔导适应性测试终于宣告结束。
维卡上尉在堆满各种器材零件的器材室里，找到了独自一人正在检查和调试装备的艾伦。
器材室内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金属锈蚀味、火药残留味以及各种润滑机油的混合气味。
艾伦正拿着工具，全神贯注地调试着一支，枪身布满复杂魔导回路的实验型魔导步枪。
那专注的神情，仿佛他手中正在打磨的不是杀人凶器，而是一件需要细心呵护的珍贵艺术品。
‘原来艾伦少校，是一个很喜欢魔导机械的人吗？’
心中虽然有着这样的疑惑，但维卡来此的目的不是这个。
“艾伦少校。”维卡上尉开门见山，这次他的声音比之前在测试场时更加郑重了几分。
艾伦放下手中的工具，转过身，那双黑色的瞳孔在略显昏暗的器材室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
“维卡上尉，测试已经结束了，现在应该没有什么事情吧。”
“尽管是军人，也是有私人时间的呀？”
“恕我直言，”维卡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像是在进行一场不合时宜的质问。
“少校，你这样的训练强度和淘汰标准，已经远远超出了帝国常规部队的范畴。”
“你要明白，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只是从各个部队抽调上来的普通魔导士。”
“并非那些从帝国顶尖军事学院毕业出来的精英，更不是那些有着数次战斗经验的老兵。”
艾伦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他拿起一块沾着油污的擦拭布，慢条斯理地、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刚刚用过的工具，一一放回原位。
“维卡上尉，你上过多少次真正的战场？”他突然抬起头，反问道，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维卡上尉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艾伦会如此直接地反问他这个问题，但他还是沉声如实回答。
“北线战场与东线战场，大小规模战役合计三十七场。负伤七次，其中有三次，险些就回不来了。”
他的语气虽然平淡，但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浸透着难以想象的血与火的残酷洗礼，以及无数同胞逝去的悲怆。
“看来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战士呢，我向您致敬。”
“那么，你应该比我更加明白，”艾伦的黑眸直视着维卡上尉的眼睛。
“战场，从来不会因为他们是‘候选者’，或者仅仅是‘新兵’，就对他们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手下留情，更不会降低半分一毫的难度。”
“我的部队，要么就成为能够一击刺穿敌人心脏的最锋利的那把尖刀，要么，就趁早解散。”
“我不需要浪费帝国宝贵的战略资源的人，更不要让他们将来稀里糊涂地去战场上白白送掉性命。”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与冰冷。
“而且，”艾伦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稍纵即逝的弧度，快得让维卡以为这是错觉。
“这，也仅仅是让他们能够主动知难而退的一个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而已。如果连这点程度的磨砺和痛苦都承受不了。”
“我是无法指他们成为我的队友！”
维卡上尉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可是，少校，完全按照你现在这个近乎苛刻的标准来进行筛选。”
“最终能够合格的人数，恐怕会非常、非常的少。别说组建三个大队了，恐怕就连一个齐装满员的大队都未必能够凑齐。”
艾伦似乎对此结果早有预料，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极轻地嘀咕了一句，“没错，那正是我所希望看到的。”
艾伦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维卡上尉脸上那复杂的神情，继续用那种不容辩驳的、义正言辞的口吻说道，“那么那就不是我的队友！”
他拿起桌面上另一件刚刚调试完毕的魔导装置，那是一个结构异常复杂、镜片闪烁着幽光的特种瞄准镜。
“至于人数的问题，如果现在不够，那就继续面向全帝国招募。”
“从帝国各个军区的现役部队中抽调精英，从各大军事学院的应届毕业生里精心挑选，甚至，如果有必要，从那些经验丰富的预备役老兵中重新征召。
“我会一直招下去，直到我找到足够多我真正满意的人为止。”
维卡上尉看着艾伦那张虽然稚气未脱，却写满了异常坚定与偏执的年轻脸庞，一时间竟然有些失语。
这个少年身上，有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执拗、自信，甚至可以说是……疯狂。
维卡上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希望……你是对的，少校。帝国如今的局势……已经经不起太多无谓的折腾和失败了。”
“我会用事实证明的。”艾伦的回答没有丝毫的犹豫与迟疑，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必然会发生的客观事实。
他重新低下头，拿起冰冷的金属工具，继续专注地调试着那些在他眼中构造简单、如同“大号玩具”般的制式魔导设备。
冰冷的金属零件在他的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被迅速而精准地拆解、组装、调校。
他的脑海中，已经开始清晰地勾勒出接下来将要进行的模拟巷战测试的详细场景和所有可能发生的变数。
艾伦的嘴角，终于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扬起了一抹几不可见的，带着一丝浓烈恶趣味的冰冷笑容。
器材室的门外，希尔安静地等待着。
她能隐约听见艾伦与维卡上尉在室内的对话。
对于艾伦所做出的任何决定，她从来不会有任何的质疑。
她只知道，这个曾经将她从迷茫、自卑与绝望深渊中拉出来的队长，无论他选择做什么，都一定有他自己深思熟虑的理由。
而她，希尔·洛伊切诺娃·布列里亚科夫，只需要在他身后，默默地、高效地将一切事务处理妥当，为他扫清所有障碍，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