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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重生成为末代皇帝 > 第252章 采购定价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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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养心殿。

随着内务府总管大臣的离开。

夏日的夕阳透过高窗,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殿内依旧显得幽深而静谧,空气中浮动着陈年御墨与檀香混合的气息。

年仅六岁的皇帝“凌霄”,穿着略显修身的明黄常服,并未像往常一样在殿内继续批阅奏折,而是端坐在西暖阁的炕桌旁,小小的脸上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近乎执拗的严肃。

他抬起眼,看向垂手侍立在帘外、身着石青色补服的首领太监小李子和小安子,以及堆砌在养心殿正堂角落的两大箱御膳茶房账簿。

凌霄心思流转,莫名没来由的烦闷。

想到皇室如此冗余庞杂的开支,而皇室内务府现有的资金,需要应付多项事务开支,已然是周转不开了。

想到数日前凌霄自己用那尚带稚气却刻意模仿着大人威严的声调,清晰地向首领太监下达了一道出人意料的命令的场景。

“小安子,小李子”

“奴才在。”首领太监立刻趋步上前,躬身应道。

“你二人去内务府传朕的旨意。”皇帝凌霄一字一顿地说道,“将宣统初年起,到宣统三年止,御膳房、御茶房……所有相关的账簿,都给朕取来。朕要亲自阅览。”

这道命令,让在殿内伺候的所有太监宫女都为之一怔,连低眉顺眼的小李子和小安子,眼皮也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

皇上又要查看账簿,还是看过去几年的膳茶账簿?

皇上为何突然要看这个?

只怕又要牵连一大批人了!

小李子和小安子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是皇上的一时兴起?还是又有了什么主意?亦或是……他二人下意识地联想到了如今宫外已是民国,宫内用度日益紧缩,连皇帝每日的份例都暗中削减了不少的现状。

“怕不是动了削减开支,裁减人头的主意?”

但他二人不敢多问,更不敢违拗。

自皇太后交由皇帝查阅奏折,皇帝的旨意,如今在这紫禁城这方天地里越发的贵重,依然是至高无上的“金口玉言”。

“嗻。”

小李子和小安子压下心中的惊疑与一丝莫名的不安,毕恭毕敬地打了个千儿,“奴才这就去内务府传旨,将账簿搬来。”

他二人倒退着出了养心殿,快步向内务府所在的方向走去。

殿内,凌霄依旧端坐着,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亮的炕桌面上划动着,目光却投向窗外那片被宫墙框住的、有限的天空。

没有人知道这个生活在巨大历史夹缝中的皇帝,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或许,凌霄只是想从那些枯燥的数字里,确认某种正在悄然消失的、名为“皇帝”的实感;

又或许,凌霄只是隐约感知到,他身处的这个世界,与他体会了三年的年号“宣统”所代表的那段时光,已经截然不同了。

如果自己不是一个成人的灵魂,或许真的如同历史上的“溥仪”,在这宫中感受不到周围一个变化。

紫禁城内一切依旧……,有时让凌霄都感到恍惚,看着前呼后拥的宫女太监,感觉自己仍没有退位。

然而现实却不容凌霄遐想。

当日凌霄吩咐完两名首领太监不久,几名内务府的苏拉(杂役)抬着两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箱子,在小李子和小安子的引导下,小心翼翼地抬进了养心殿。

箱子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用黄绫包裹的一册册账簿,封面上用工整的楷书写着“宣统某年某月 御膳房钱粮底簿”、“御茶房用物清册”等字样。

尘封的档案带着旧纸和墨迹特有的气味,弥漫在殿内。

这些账簿,记录着一个王朝最后岁月里,最细微、也最真实的日常消耗。

如今,它们被一个王朝名义上的继承者、实际上的囚徒翻开,其间的意味,复杂得令人叹息。

凌霄伸出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郑重地翻开。那密密麻麻的满汉文对照数字,对凌霄而言轻而易举,但却看得极其专注,仿佛在破解一个关乎自身命运的、巨大的谜题。

养心殿内,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以及一片沉重而诡异的寂静。

凌霄接连数日,几乎将自己所有的“空闲”时间都埋首于那几大箱散发着陈年气息的账簿之中。

对于原本这个年纪的孩子而言,这原本是件极其枯燥乏味的事,但此刻凌霄翻阅着账簿,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困惑、震惊与隐隐愤怒的情绪。

凌霄看的,正是那记录着宫廷最日常、却也最核心用度的 《御茶膳房簿册》。

起初,凌霄只是漫无目的地翻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满汉文条目,诸如“粳米”、“白面”、“猪肉”、“香油”等,对他而言只是陌生的词汇。但看得稍久,一些反复出现且数额巨大的数字,开始在凌霄脑海中形成了一个越发清晰的概念。

凌霄只是模糊的知道账册内的数额差额有多大,知道内务府贪污有多严重,只是没想到依然震惊了凌霄的三观。

凌霄翻开 《膳底档》 ,看到某日“皇帝早膳”一栏下的记录:

御用:

汤膳碗四品、饽饽四品、奶子二品、碟菜四品、盘肉四群……仅此一餐,计用猪肉二十斤、鸡鸭共十只、白面十五斤、香油四斤、白糖二斤……其余各色干鲜果品、调料不一而足。

凌霄眨了眨眼,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小小的身体一天要食用二十斤猪肉,只觉得那应该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数字,远远不是自己一个人,甚至不是自己和身边几个太监能吃完的。

自己每日食用多少食物,这些奴才是打量着欺瞒自己没有数吗?

更让凌霄心惊的是 《行文账》 里与内务府及宫外商号的往来记录:

采买上等 玉泉山泉水,每日运送四十罐,入宫计价……

采办 吉林将军辖地进贡极品山珍,计熊掌十对、鹿筋五十斤、飞龙鸟五十只,折银……

向‘顺天号’采买 南糖 一百斤,计价……

向‘广聚隆’定制 御用瓷器 一窑,计价……

这些记录不再仅仅是食物,而是转化为了冰冷的银两数字。那些动辄数百两、上千两的开销,让凌霄隐约感觉到,自己每喝一口水,每吃一块点心,背后流淌的都是巨量的银子。

“心疼啊!”凌霄只觉得自己在流血,“都是朕的银子啊!”

最让凌霄感到一种被欺骗、被蒙蔽的愤怒的,是其中一些显而易见的“猫腻”。凌霄对“贪污”这个词,有了具象化的感观。

比如,他看到一份记录:

鸡蛋,采买一千枚,计价白银3万余两。

投下来一颗鸡蛋将近30~34两一颗。

凌霄自己近六年来,一点一点的积攒,如今自己的私库中,只现银一项总共才攒了不到十万两白银。

想想那十万两白银堆在自己这具小身体面前是怎样的壮观。

凌霄又不是真的那么无知,知道宫外一个鸡蛋不过几文钱。三万余两银子?那能买多少鸡蛋?凌霄的小脑子里完全算不过来了,下定决心这绝对要更改才行。

又比如,他看到 《茶房档》 里记录:

武夷岩茶 十斤,计价六百两。

苏州茉莉香片 二十斤,计价一千两。

还有那庞大的人工费用记录,御茶膳房各级官员、厨役、苏拉等,领俸银、米粮、绸缎、煤炭……人数之多,开销之巨,让凌霄眼花缭乱。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仅仅是为了维持他一个人(以及后宫太妃们)的吃喝,就需要一个如此臃肿、耗费惊人的机构在运转。

“原来……朕每日吃的、喝的,是这样的……”

凌霄合上账簿,小小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笼罩了他。那不是身为皇帝的尊荣感,而是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虚浮感。他仿佛坐在一座由白银、珍馐和无数人劳力堆砌而成的、华丽而脆弱的空中楼阁之上。

窗外,依旧是紫禁城一成不变的天空。

但在凌霄眼中的世界,已经悄然改变。

他又一次清晰地触碰到了这个庞大帝国肌体深处,那早已腐朽、奢靡至极的脉络。

这些枯燥的数字,比任何师傅的教诲都更深刻地,在凌霄心中烙下了“奢靡”与“虚耗”的印记。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被供奉的偶像,他开始以一种谨慎而尖锐的方式,审视着这个将他紧紧包裹的旧世界。

养心殿里,一片寂静,只有年少皇帝沉重而无奈的呼吸声,在无声地诉说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在凌霄的亲自追问和档案调阅下,内务府官员不得不呈报了一份关于紫禁城食物供给来源的详细说明。才得以知道紫禁城食物供应渠道主要分为三个方面,但在凌霄退位后,其比例和性质已发生了巨大变化。

(大致估算,仅凌霄退位四个多月以来,)紫禁城食物供给渠道构成与占比。

皇庄与贡品 (占比:约四成)

这是前清旧制的延续。

皇庄:内务府在直隶(河北)、奉天(辽宁)等地仍管理着大量田庄,称为“皇庄”或“官庄”,由庄头负责耕种,其产出(粮食、蔬菜、禽畜)按定额上交宫廷。

贡品:一些地区(如吉林、黑龙江、蒙古各部)仍按旧例进贡特产,如东海的鲟鳇鱼、吉林的貂皮与鹿茸、蒙古的牛羊乳酪等,但数量和频率已大不如前。

大量皇庄这部分是 “实物地租” ,质量上乘,是宫廷高档食材的主要来源。但在民国后,许多皇庄土地被侵占或收益被截留,这一渠道正在急剧萎缩。

而贡品渠道,是断崖式下跌,从前各省,各地需要进贡的物品,在凌霄退位后直接断贡。

民国政府拨款内务府采买 (占比:约 六成)

这是根据《清室优待条件》中“大清皇帝辞位之后,岁用四百万两……此款由中华民国拨用”的规定产生的最新、也是最重要的渠道。

民国财政部理论上每年应拨付四百五十万两(后改为银元),其中相当一部分指定用于宫廷日常开支,包括膳食。

内务府收到拨款后,会将其中的一部分,通过指定的商号或采买官员,在市场上购买大量的米面粮油、肉禽蛋奶等基础食材,以保障宫廷最基本、最大量的消耗。

这是现金采购的主体。但众所周知,民国政府的拨款常年拖欠、不足额,也是最混乱、贪污最严重的部分。

内务府从北京城内的各大商号,如“东四大街的粮行”、“前门外的肉市”、“崇文门的税关菜市场”等采购。

内务府的“买办”或官员,手持有限的银两,为应对临时需求、时令鲜物(如夏天的瓜果、冬季的温室蔬菜)或贡品、拨款物资不足时,进行市场采购。

价格虚高,腐败温床。这就是凌霄在账簿中看到“鸡蛋三万两”的重灾区。经手人层层盘剥,与奸商勾结,报出天价,中饱私囊。

凌霄清晰的感知到,昔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贡赋体系已经瓦解,他现在的“铁杆庄稼”变成了民国政府的定额拨款。皇家的尊严与体面,需要依靠现在的新政权来维系。

凌霄清晰地看到了内务府系统惊人的腐败。他吃的不是食物,而是一个巨大的、蛀虫丛生的利益网络。他意识到自己不仅是政治的囚徒,也是这些身边奴才的“摇钱树”。

凌霄这是时隔一世又一次感受到为用度发愁,为何膳食有时会变得简单。因为民国的拨款不稳定,而皇庄的收入在减少,供品体系的坍塌,整个宫廷的财政基础正在塌陷。

通过这次调查,凌霄完成了一次痛苦的“成人礼”。开始洞悉了紫禁城这个巨大“气泡”之外的真实世界,以及自身地位的尴尬与脆弱。

这份认知,远比那些奢华的账簿数字,更深刻地塑造了凌霄后来的性格与命运。

夜更深了,养心殿内的烛火摇曳,将凌霄紧锁眉头的小小身影投在墙壁上,忽明忽暗。他的手指死死按在账簿那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数字上,仿佛要将那纸页戳穿。

一个清晰而残酷的对比,在他脑中反复盘桓,如同冰冷的警钟:

从前(宣统年间,乃至更早),各省进贡,占四成。

那是帝国权力的象征,天南地北的时鲜、特产,由各地官员通过驿站系统,络绎不绝地送入紫禁城,无需花费分文,体现的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统治秩序。

皇庄进贡,占三成。 这是爱新觉罗家的私产,广布于直隶、奉天等地的田庄,由内务府直接管理,产出虽需成本,但稳定可靠,是皇室内部循环的根基。

内务府采购,占三成。 这只是用于补充不足或特定需求,虽也有贪腐,但基数不大,尚在可承受范围。

如今(民国初年)各省地方进贡, 这四成的“免费午餐”彻底消失了。民国政府取代了清廷,地方官员不再需要向紫禁城效忠,这条曾经最体面、最庞大的供给渠道,被连根斩断。

如今内务府采购,暴涨至六成! 那消失的四成,以及原本的三成,如今全部压在了“内务府采购”这一条路上!这意味着,皇室的食物命脉,几乎完全被掌控在市场行情和内务府官吏的良心之间。

“四成的缺口……全都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子流出去,再变成那些虚报十倍、百倍价格的东西流进来……”

凌霄感到一阵窒息。

这不仅仅是浪费,这简直是在他脚下挖掘一个无底的深渊。

他仿佛能看到,在不久的将来,当军阀混战,交通断绝,物价飞腾,民国拨款断绝之时,这座紫禁城将会陷入何等的窘迫。届时,恐怕连基本的糙米窝头,都会成为难题。

“不行!绝对不行!” 凌霄心中发出无声的呐喊。“把命脉完全交给外人和蛀虫,是取死之道!”

他的目光,猛地聚焦在了那原本占比三成的“皇庄敬贡”上。

这是目前唯一还能称之为 “自己” 的产业!虽然也在萎缩,管理也混乱,但至少,土地还在那里,庄头还在那里,产出体系还在那里!

凌霄只能期待此次醇亲王在天津配合民国清丈局,能够顺利在天津实施土地丈量政策。也期待醇亲王利用此次土地清丈机会对皇庄进行改革能有所成效。

一个无比坚定的念头在凌霄心中成型:在对这些皇庄进行改革过程中,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加大皇庄的开发与种植工作!必须将这条属于自己的生命线,牢牢抓在手中,并尽可能的扩大!

凌霄的思绪飞速运转,思考着具体策略:

必须紧密同醇亲王进行联系,实时了解天津皇庄土地丈量以及后续改革进程,以做出相对的应对之法。

但远离京畿之地的皇庄,又该如何是好?

必须提前布置派绝对可靠、且与内务府体系牵扯不深的侍卫,秘密前往北方各处最重要的皇庄,暗地里实地核查田亩数量、实际产出、庄头品行。

他要掌握第一手的真实情况,而不是内务府呈报上来的满是水分的文书。

若是等天津皇庄整改完成,在配合民国政府对北方进行土地清丈,时间上怕是来不及了!得早做准备。

对于京畿之地的皇庄管理得好、产出增加的庄头,要给予实实在在的奖赏,甚至可以许诺将来给予他们部分田产的永佃权。

对于贪墨、欺瞒、产出连年下降的,必须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凌霄回想起来些模糊的现代农学知识——轮作、选种、简单的堆肥。或是向洋人请教,西方的农业知识,聘请专人指导。

虽然无法大规模推行,但可以挑选一两个皇庄作为试点,下令让他们尝试。

同时,清查皇庄周边的荒地,尽可能开垦出来,种植耐储存、高产量的作物,如土豆、红薯等。

整顿皇庄,提高自给,引进一些新式农业技术,努力提高粮食、蔬菜、禽肉的自给率。哪怕只能提高一成,在关键时刻就是救命的口粮,缓解皇室资金。

暗中通过醇亲王,必须在内务府视线之外,秘密建立粮食和耐用食物的储备库。

每一条思路,都面临着巨大的困难——又要寻找怎样的理由才能说服隆裕皇太后和醇亲王实行这一计划?

若自己贸然向太后提出暗中储存粮食计划,又该如何解释呢?

凌霄深深地感到一种无力感。他知道历史的洪流无人能挡,但他不甘心就此成为史书上一笔带过的、困死宫中的亡国之君。

“至少……要让身边的人,在未来的饥荒里,有口饭吃。”

这个看似卑微的目标,此刻却成了他作为“皇帝”,最为沉重和现实的课题。

想到这里,凌霄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每一步都困难重重,都会触动大量皇庄固有的利益集团,必然会引来或明或暗的阻挠。

就看此次民国政府能否顺利推进土地清丈并得利了!

可自己没有退路!

这是他作为这个“皇室”名义上的主人,在暴风雨来临前,所能做的、最实际的自救。

凌霄提起一支小小的朱笔,在一张空白纸上,用力写下了六个字:

“核查皇庄计划。”

这是凌霄帝王生涯中,又一道完全出于自身生存危机感、而非他人授意或惯例的“政令”。

尽管不能保证这份计划能走出这紫禁城多远,尚未可知。但这一刻,凌霄,在巨大的危机面前,尝试着,去抓住所有可能救命的稻草。

养心殿的灯火,在紫禁城沉沉的夜色中,亮至深夜。

皇帝拥有着超越这个时代认知的“凌霄”,再一次将思绪脱离经史子集积攒财务等低级趣味,全身心的投入那几箱沉重的账簿,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打开了一扇名为“现实”的大门,让他窥见了高墙之外的风雨,以及这座宫殿摇摇欲坠的根基。

凌霄屏退了所有太监宫女,独自坐在西暖阁的炕上,小小的身躯在巨大的空间里显得愈发孤寂。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紫檀木炕几上划动,脑海中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重生至此,一直知道这皇帝是天下最尊贵的囚徒,却从未想过,这‘尊贵’二字,竟是如此的脆弱不堪。”

凌霄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晰,那些从后世史书中读来的字句,此刻化作了即将到来的、冰冷而残酷的画面:

军阀割据,互相征战:他知道,袁世凯死后,中央权威将彻底崩塌,各地军阀为争夺地盘混战不休。

届时,法律与秩序将成为一纸空文,他这紫禁城,还能安然偏居一隅吗?

那些军阀,谁会真正在意一份《优待条件》?他们看中的,是北京城的位置,是国库里本就不多的银元,而不是一个前朝小朝廷的存亡。

更何况还要尽早提防,因为自己的到来,是否改变时空会被提前被赶出紫禁城。

民国时期天灾频发,民生凋敝,大旱、洪水、蝗灾……凌霄知道这片土地即将承受的苦难。

天灾之下,粮食将是比黄金更硬的硬通货。届时,民间易子而食,他这宫中的“御膳”又将从何而来?民国政府自身难保,更不会按时拨付那四百五十万两了?

世界大战,物价飞涨,还有两年,一战爆发。

全球物资紧张,所有进口物品价格将飙升,连带国内所有生活必需品价格也会飞涨。

凌霄现在看到的账簿上的天价,到那时恐怕会变成“平价”。而民国政府,在内外交困下,拖欠、甚至最终停付皇室优待资金,几乎是注定会发生的事。

想到这里,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坐吃山空,死路一条!”

“皇室只是投资实业还不行!就算实业投产能够运营,每年所得利润并不能够持续保证。”

一个清晰无比的结论,在凌霄脑中炸开。

依靠民国政府的拨款,如同将性命交于他人之手,随时可能被掐断。依靠改革后的内务府,更是与虎谋皮(民国政府核察),再多的银子也会被他们吞噬殆尽。

凌霄必须思考,必须为这个小小的“皇室”,寻找一条能够自保的活路。而一切的基础,就在于——粮食。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些账簿,但不再是看其中虚报的数字,而是试图分析其背后的供应链。

皇庄这是目前唯一能直接掌控的食物来源。但管理混乱,产出低下,且在外省的庄园正被地方势力不断侵蚀。

采购完全受制于市场和内务府体系,在未来的乱世中,这是最不可靠、也最危险的渠道。

“必须改变……必须在自己还能做主,有所依靠的时候,做出改变。”

凌霄望向窗外无边的黑暗,心中第一次燃起了一种与年龄和处境截然不符的、强烈的生存欲望与谋划的决心。

这一步,他必须走,也必须走得小心翼翼。紫禁城的未来,或许就系于这无人知晓的、深夜的思考之中。

在摇曳的烛光下,凌霄仔细翻阅着内务府呈上的《官菜园、官瓜园清册》与相关《行文账》,一幅关于紫禁城“菜篮子”的详细图景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他了解到,内务府直辖、专门供应宫廷蔬果的皇庄菜园,主要分为以下几类,并有着一套严密而腐朽的运营体系。

皇庄菜园的数量与分布

内务府在北京城周边直辖的菜园、瓜园,在清代鼎盛时期有数十处之多。但到了宣统末年及民国初年,许多园子或因管理不善荒废,或被豪强侵占,实际仍在运作并向上报账的,主要集中在以下十余处关键地点:

海淀至西山一带(依托泉水,品质最佳):

“御菜园”位于海淀,临近畅春园、圆明园旧址,利用万泉河水系,土质肥沃,是供应高档细菜的主要基地。

“六郎庄菜园”,以出产品质极佳的稻米和莲藕闻名,同时也种植大量蔬菜。

“小屯菜园”,靠近玉泉山,以泉水灌溉,蔬菜口感清甜,专供御用。

南苑(皇家苑囿,地域广阔):

“南苑菜园”、“南苑瓜园”,位于南苑(南海子)内,土地面积大,除了种植大量普通蔬菜,还大面积种植西瓜、甜瓜等果品,是夏季宫廷瓜果的主要来源。

京西与京北:

“树村菜园”、“青龙桥菜园”,位于西直门、德胜门外,交通相对便利,供应日常消耗量大的普通蔬菜。

“郑家庄菜园”位于西郊,也是一处重要的蔬菜供应点。

京南与京东:

“大兴菜园”、“通州菜园”,位于南城和东郊,利用永定河、通惠河水系,种植品类繁多。

通过账簿和询问,凌霄洞察了这套运营模式是一个低效而腐败的系统。

这些土地均为官地,属于内务府资产,不纳粮赋。

每处园圃设 “园头” 或 “庄头” 一名,通常为世袭或由内务府官员指派。他们负责管理园圃的日常生产,并直接向内务府的“掌仪司”(或“会计司”)负责。

菜园实际耕作者称为 “园户” ,他们身份低微,世代依附于土地,如同皇家的农奴,仅能获得微薄的口粮或工钱,生活困苦。

内务府会根据宫廷大致需求,下达粗略的种植指令,但园头拥有很大自主权。

蔬菜瓜果成熟后,由园户采收,由园头组织人手(通常使用官车或雇佣车马),按照规定时间和路线,运送至紫禁城外的内务府官仓(如西安门内的酒醋局等地) 进行验收。

内务府派出“库掌”、“库守”等官员进行验收、登记造册,然后按定额分配至御膳房、各宫茶房等。

这套系统的运作,完全建立在“虚报冒领” 和 “克盘剥” 之上。

账簿上记录了巨额的“生产成本”。包括:

肥料款,大量购买“粪土”、“豆饼”的银两,实际用到地里的十不存一。

农具、种子款,采购价格远超市价数倍甚至数十倍。

人工钱,虚报园户人数,冒领工钱。

园头会将最好的产品私下售卖,中饱私囊,而将次品或仅够最低标准的农产品上缴宫廷。

园头与内务府验收官员勾结,以次充好,共同分肥。

无论年景好坏、产出多少,园头和内务府官员都能通过做高成本和隐瞒收入来获利。系统的目标不再是高效生产,而是最大化个人寻租空间。

凌霄看到的不是一个为皇室提供新鲜蔬果的生产体系,而是一个依附在皇室躯体上,不断吸血的庞大利益集团。

这些散布在北京周边的皇庄菜园,在腐败的侵蚀下,早已千疮百孔,其实际产出和效率,远低于账面所呈现的虚假繁荣。

这更加坚定了他必须绕过内务府,进行彻底改革的决心。不打破这个利益链条,皇室的自我供养能力将无从谈起。

……

次日盛夏的晨光漫过养心殿的琉璃瓦,在御案上铺成一片暖金。

毓庆宫内帝师袁励准教授凌霄及伴读们书画之道,午时自鸣声响起,随即表示停课午休。

凌霄却当即起身向帝师行礼,马不停蹄的出了毓庆宫,坐上轿辇向养心殿赶去。

“可去通知内务府总管午时到养心殿觐见?”凌霄问向一旁的小李子。

“皇上放心,内务府到上值时辰,安公公便去了,定误不了时辰的皇上。”

“好!”

马佳绍英在得到首领太监小安子的通告后,预估着毓庆宫午休的时辰,便来到养心殿等候着。

养心殿内君臣二人各自见礼后。

皇帝凌霄指尖捻着一份御膳茶房近三年来的采购账簿,“爱卿!”凌霄抬眼,目光如炬扫向阶下躬身的总管大臣,“你瞧瞧这账:内务府报白菜每斤三钱,据朕所知市价仅三文;萝卜报二两银子一担,中间的亏空,不是进了官员腰包,便是填了牙行的贪壑。”

“如今,内务府已完成改革,朕不希望再看到此类事件!”

马佳绍英额角沁汗:“陛下圣明!旧日内务府采买,多由‘牙行’做中间人——牙行先压菜农价,再哄抬价卖给内务府,官员再抽‘回扣’。菜农贱卖,皇室贵买,层层盘剥,积弊已久。”

“今后奴才定当谨慎,此次内务府诸多机构改革后,一切资金来往,较之从前已大幅改观。”

凌霄微微颔首:“既如此,朕有意自今往后,紫禁城一切采买,无论是瓜果蔬菜、鱼肉蛋禽,还是金石玉器、绸缎布匹,一概绕过内务府官员,由朕亲自主持,让醇亲王与内务府总管大臣直接与行商、农户磋商价格!”

“爱卿意下如何?”

凌霄起身踱至窗前,明黄龙袍扫过金砖,目光穿透殿外宫墙,似已望见京郊菜农佝偻的背影:“内务府从前是‘买卖中人’,往后只做‘仓库保管’——各司官员只管三件事:验货(斤两、成色、新鲜度)、入库(登记造册、分类存放)、督责(催货、查损)。定价、谈契,与他们再无干系!”

马佳绍英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震惊与敬畏:“陛下……此策若行,内务府积弊或可根除!但皇室直接接触商贾,谈论铜锈,这成何体统?”

“皇上怎能有如此想法?恕奴才万万不能答应!”

“爱卿还请稍安勿躁,朕并非要亲自过问商贾之事,然如今皇室为形势所迫,不得不谈论银钱。”

“自古银钱之事,不外乎开源节流。”

“如今醇亲王在天津,处理皇家产业,对皇庄进行土地清丈,此后还要在天津投资实业工厂,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是为了皇室开源节流。”

“如此皇室某些开支是否是必要的呢?难道任由内务府重新任命的官员重蹈覆辙吗?”

“朕之意,无非是向爱卿身上加担子!凡是涉及资金往来,皆需爱卿亲力亲为摆了。”

“就如昨日,朕让爱卿通知从前与内务府签订契约的商户,重新谈判,续签契约,这一切朕只是旁观罢了!”

“奴才,多谢皇上信任,奴才定当砥砺前行。”

凌霄语气稍缓,却更显威严:“内务府原有验收、库管之责,如今只需剥离‘定价’之权,反能专于本职。若再让朕查出‘虚报价格’‘以次充好’,朕唯该司长官是问!”

马佳绍英重重叩首,声音发颤:“奴才遵旨!”

奴才尽快拟写《直采章程》,明定采买流程、定价规则、验收标准;

凌霄颔首,目光落向殿外渐次忙碌的太监。

“去吧。”凌霄挥了挥手,“记住,朕收回了内务府的定价之权,当市价取代‘官价’,那些藏在账册里的蛀虫,便减少藏身之地。”

马佳绍英退下后,凌霄复又坐回御案前,提笔在《直采章程》草稿上批下八字:“去伪存真,以利为衡”。

阳光炽热,映得凌霄眼底星火燎原——这场从“菜篮子”开始的改革,不仅要堵住内务府的亏空,更要为皇室立起“与民亲善、公私分明”的新范。

紫禁城的采买链,自此将绕过贪腐的暗礁,直抵市井的烟火与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