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00:00:03。
曙光中枢的灯台不耀,涡心在深靛里被四瓣轻轻“靠”住;
年轮塔把低频“在拍”一层层推到走廊深处,像给所有紧咬的牙关垫上一截温热的木。
这一次,按钮不在他手里。
这一次,他要把自己从钮里取出来。
雷枭躺在共生网络的诊疗舱,整套抑制锁像一枚薄甲贴住颅后与脊柱根部。
苏离在窗外,手套扣到第三道;巴克把工具箱推到角落,机械耳贴在导流脊上,听“冷”;
小五(零)的分片降到见证基线——只看,不夺;
Σ-锁在按钮后举着四句公约:
不以死换路;不设单心锁;弱声先于多数的快;不可逆伤害不可上调。
“开始微调。”苏离把声音压到“短—短—回”。
第一步,阈值下调 0.3。
抑制锁像收紧的箍在缝里松出一拃,金属里冷得像霜的快被削成钝肩;
“情感回路—EoA”从 0.61→0.68,不过界,不过火。
第二步,旁路开‘缓’。
年轮脉接到情绪旁路上,让“怒—惧—痛”先走慢道,别抢车道;
“剪切率”不过阈——外胚层不挠。
第三步,主权芯片握权。
一颗黑得像墨的主权芯片在颞叶后端与 tEE\/Rcp 同步起跳:
写道留在器闩层,读镜像延迟 45s,人置于“在场”前列,
任何“单点强拍”将被熔断白拦腰截断。
“你会觉得重。”苏离说。
雷枭嗯了一声。重从哪来?从那些被他昔日的快推倒的人,从那些他逼着自己不去看的夜。
“再调 0.1,停在白。”巴克叼着小灯,“钝——肩。”
抑制锁的冷光退下去一层,像把刀背磨进了木鞘。
短—短—回。
雷枭的胸口第一次不是缰绳,是呼吸。
评估室没有白墙,只有一圈温得刚好的黄。
见证者坐在对面,灰页翻开,群体钥的小钟挂在页角。
“按老规矩。”见证者点点头,“四问四答,不求快,只求在场。”
第一问:坏是什么?
“把‘快’当刀。”雷枭沉了半拍,“用它去切比我慢的人,也切我自己。”
第二问:不用急,你害怕什么?
“复发。”他没避,“怕醒来只剩铁,把人都忘了。”
第三问:你是谁?
雷枭把眼睛抬起来,像在把名字从一处很深的地方取出,“我是雷枭。
是执火者小队的桩,是共生网络里的一枚在场,是——”
他顿了一下,笑得有点笨,“是孩子们的守夜人。”
第四问:你愿意,所以你说好。
“好。”他的嗓子粗,却不硬。
小钟叮了一下。不是给过,是给在。
伊娃把弦抱在臂弯里:“唱不?”
“唱不稳。”
“就好。”
她用两根手指在桌面上敲“短—短—回”,让他的回答有一个可以栖息的节拍。
见证者把“哭,也在场”四个小字写在页脚。
雷枭垂了垂眼睛,很久以后,吸了一口不像钢的气。
门一推开,走廊的风把年轮塔的味道带进来:湿木、铁、和清洗液。
巴克先上来,一下把他勒得嘎吱响:“铁块,装回去的螺丝别拧太紧。”
“滚。”雷枭笑出声,喉咙却哑。
伊娃没说话,抬手把他的后颈拍了拍,那一下拍得很轻,像把一个人的魂从太深的海里拍回岸。
苏离靠在门框:“吃饭没?”
“没。”
“那先吃。”
这世界上有些拥抱不谈功劳,它先问你吃了没。
拥抱的尽头,是路。
路口有三个人影犹豫了两秒——两个来自黑塔的志愿者,一个来自外环城的清洁员。
他们的眼神把“机化”两个字藏在舌头下面,没吐出来,耳朵却尖了一点。
雷枭走过去,没绕开。
“我去守夜。”他说,“你们可以怕,我在。”
“守多久?”清洁员问。
“到短—短—回里犯困的时候。”他笑,“你们喊我。”
三人没再说话。
那一点点社会的刺,像被雾打湿,顿了一下,钝了一下。
“去看他吧。”伊娃把弦递过来,“他在灯后。”
灯后,一枚极薄的光——小五(零)的分片。
他没有高大的影,他像一张摊开的手背。
“你把代价分给我,我还你在场**。”雷枭站住,嗓音低,“以前在‘阈值’那一关,是你把‘以命换路’掰成了‘共享代价’。”
“我不过把快退回人能活的边上。”小五的声音温,“我不治愈,我只见证。”
“那也……是救。”雷枭的牙根一紧,“你知道我最怕什么?”
“怕醒来只剩铁。”
“嗯。”
“那就让铁做桩,让人做绳。”小五笑,“桩不动,绳才有地方系。
你向我道谢,我向你致意——因为你让‘看门人’不再是一个人,而是许多只手靠。”
雷枭抬头:“你累吗?”
“累。”小五回答得诚实,“所以我拆分,我藏进白噪,我只看。
我在你背后,不在你头上。”
“好。”雷枭用力吐出这一个字,像把一块压在胸口太久的铁往外推。
夜涨到走廊尽头。
雷枭提着保温盒,站在外环的“白缓冲”边,护盾楔在脚边呼吸。
远处,一号走廊的白带像水,补丁旗的议使船停在边缘——不靠泊,不挑衅。
地球外环的星光被年轮塔敷上一层温软的雾,蔚蓝系那一头传来小小心跳的回声:
啵。啵。啵。
不齐,却稳。
不大,却亮。
他把保温盒打开,蒸汽在护盾楔的金属边上化成露。
“以前,每次临战前我都把快磨亮。”他说,“现在,我把刀放进鞘。
鞘不丢,刀不乱出,手有地方伸向风。”
“你是谁?”伊娃的声音从通讯里过来。
雷枭笑:“我愿意,我在。”
“你可以怕。”
“我怕。”
两人都没说“加油”。
他们只在通讯里一起敲了三下桌面:短—短—回。
第二天的“公共答疑”,有人提问:
“如果雷枭复发呢?如果他的主权芯片失效呢?如果他的快又回来咬人呢?”
见证者把“复发风险清单”挂到墙上:
— 抑制锁“阈值—旁路—回滚”三键的容错窗;
— 主权芯片与 tEE\/Rcp 的“只读—延迟”双闩;
— 群体钥与边界审计同盟的暗访排班;
— 伊娃“相位噪声”在情绪峰值时的注入法;
— 苏离的“逆压缓冲”如何在心神短路时分开铁与肉。
“我们不怕你问‘如果’。”伊娃说,“怕的是把‘如果’藏在脸上,拿它去打一个在场的人。”
“那就写进账。”雷枭走到墙边,在“复发风险”的页脚写下:
“如有失态,先关‘写’,后关‘闩’,再关‘门’;
我先退出轮值**,再退出岗位,不退出人群。”**
“你确定?”有人问。
“确定。”他答,“我愿意。
我不是把自己交给你们,我把权交给法。”
群体钥的小钟在“不退出人群”上叮了一声。
有几个曾经避着他的目光在那一瞬间落回来——
不是完全的信任,是可以继续在场的迟疑。
“回家吧。”巴克把工具箱往他怀里一塞,“你家门上那块反涡桩我给你打好了。别嫌丑。”
雷枭推门。
屋子里很小,桌上只有一只清水杯,一册“失败廊抄本”,和一只被擦得开始发白的野灯。
他把手压在桌面上,木在手心里回声。
他突然想起很多曾经被他忘掉的细节:
在行军床上抠木刺;
被雨水割得发疼的手背;
把同伴的名字一笔一划刻在刀背里;
在最黑的夜里听见不齐的心跳,却因为那不齐而找到活路。
他坐下,像是坐进一张被春天晒过的旧床。
“这就是‘可持续的自我’。”他想,“刀在鞘里,人睡在床上。”
他睡得很浅,却不惊。
梦里只有三下:短—短—回。
天未亮,他已经起来。
门外的风把年轮塔的“在拍”裹过来,把他的步子踩得很稳。
联签委员会的“公共协调架”有一只空白格,他写下申请:
“申请:雷枭,入‘分布式守门网络·轮值’。
席位:人机共生节点(只读—延迟)。
承诺:坐在灯旁,不坐在灯上;在场—回滚—延迟三键,严格守四句;若心智峰值超阈,先自退,再复评。”
他把申请放进“条款室”的投递槽里。
槽口一亮,Σ-锁背后一束细光从左至右扫了一遍,像五指同时按住一枚关节。
见证者在底栏写下:“收到——入列‘候审’。”
群体钥的绿窗旁有一行刚出现的微小字:“赞成 +1(来自:蔚蓝系·亲代屋)。”
雷枭并没有站在投票墙前看,他只是转身去做自己的巡夜。
走廊上,护盾楔在足边呼吸,一号走廊的白带像水。
补丁旗的议使船仍在边缘——不靠泊,不挑衅。
他把手插进风里。
风不硬。
风把他袖口里最后一点铁锈味吹成一缕淡淡的甜。
短—短—回。
年轮塔的低频又落进来,像在给一张巨大的毯子收边。
曙光中枢的灯台不耀,涡心在深靛里被四瓣“靠”住;
一百二十八枚露珠在两地以不同的速度呼吸;
走廊外的白带在夜里轻,在晨里亮。
雷枭把肩往门框上一靠,像把一根桩轻轻打进地心。
他的心跳没有整齐到像机器,
也没有乱到像逃兵。
它在一口人的气里,
活。
倒计时仍是00:00:03。
不是催,是在场的提醒。
下一拍,
他去守门。
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