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降下来,街道两旁的霓虹招牌在雾气里忽明忽暗。冬季的风裹着潮气仿佛能吹进人的骨头里,推开火锅店的玻璃门,热浪便扑面而来。
这家店不大,桌椅是擦得锃亮的木头,墙上贴着泛黄的“推荐菜”,天花板还吊着一盏暖黄色的灯,照得锅里的汤底红得发亮。周围都是热气腾腾的声音,火锅咕嘟咕嘟地响着,像是要把冷空气都蒸化。
两个人就坐在角落的一张小桌旁,铜锅中间分着红油和清汤两格,牛肉、毛肚、脆藕一字排开,菜盘挤得桌子都快放不下了。
简亦安懒洋洋地倚在椅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小碗里的酱料。
贺向野把牛肉下进锅里,没一会儿就捞起来,放在简亦安碗里:“小少爷,烫好了,趁热吃。”
“嗯。”简亦安扫了他一眼,倒也没客气,直接夹起吃了。
他嘴角咀嚼着,眼睛却半眯着,像是在琢磨什么问题。
“欸,贺向野。”他忽然出声,语气轻飘飘的,“我问你个问题。”
贺向野正在捞鸭血,头也没抬地回:“你说。”
“如果我和程慕同时掉进水里,你会先救谁?”
贺向野手一顿,鸭血从漏勺上滑回了锅里,砸得汤底溅出几个泡。他抬头看他,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老老实实地说:“我记得你好像会游泳。”
“你什么意思?”简亦安炸毛,声音拔高了半个调,“你要先救他?”
贺向野被他这一炸,差点把刚夹起来的毛肚扔回锅里。他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不是啊!我、我只是……我不知道阿离会不会游泳,但我是真的不会啊。你们两个要是掉到水里,我一个都救不了,我跳下去可能自己先呛死了。”
说着说着他好像已经脑补出一个落水现场,自己在水面上扑腾两下就沉底的画面。
简亦安原本气鼓鼓的脸,忽然僵了一下,紧接着就像被捏爆的气球,一下子瘪了下去。
“你——笨蛋!”他骂了一句,脸却别开了,拿起筷子随便戳了一块豆腐,嘴角却抖了一下,怎么都压不住笑意。
“人命关天,我肯定都要救”贺向野认真地说,手上把豆腐捞出来放进他的碗里,“要是真有那一天,我拼了命也要把你们都捞上来。”
“谁稀罕你捞啊。”简亦安嘴上冷哼着,“我自己能游回来。”
“好吧,那我给你加油。”贺向野嘴里咬着一块脆藕嘟囔着说。
屋外的风还在刮,玻璃上结起薄薄的一层雾气,火锅的热气蒸腾,却驱不散屋里那点微妙的沉闷。可就在那浓烈的辣香和阴冷的空气中,他们之间好像悄悄冒出了一点温热的东西。
火锅的热气一层层往上冒,像薄雾缠绕在昏黄灯光下,模糊了人的五官,也掩盖了简亦安眼底的阴鸷。他坐在那里,面上看不出波澜,筷子却一下一下地搅着碗里的蘸料,芝麻酱已经被搅得发苦,那点红油溅在他指尖,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
他还在盘算报仇的事。原本他只想杀程慕,但现在,他还想杀了沈奕,他不用想也知道自己中毒是谁干的。
他对这种干净利落的做事风格太熟了。表面不沾手,实际上每一刀都扎得狠、准、绝。真要不是命硬,他这会儿坟头草都三米高了。
他命大没死,沈奕失算了。这口气他咽不下。所以沈奕也得死。他要让那两个人,一个都不能活。
只是这些话,他不会说出口,更不会让面前的贺向野知道。
贺向野还傻乎乎地替他夹菜,怕他辣着了,什么都要先在清汤里烫一烫再递给他,像是伺候祖宗一样。这个傻子太傻了,也不该知道这些肮脏阴暗的事。
简亦安心里冷,眼神却没变,甚至还夹了块毛肚扔回锅里,嘴角挂着点笑。他越笑,心里越冷,像是把所有恨又都压进了血里,一点一点地攒着,等着爆发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