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霜拂借着已有师承,并无改换门庭之意拒绝了燕空横的邀请。
但实际上,她哪有什么师承?
无论是谯婉音还是凌庭真人,都不过是指点过沉霜拂的修行,就再无其他了。
以她如今的身份,没有师承才是最好的。
沉霜拂信口胡诌,燕空横倒也信了,遗憾地叹息一声,又笑道:“阁下哪日若是改了主意,只管来找我燕空横就是。”
在心中记下这个名字后,沉霜拂淡淡一笑说好。
她思忖片刻后,出声问道:“燕道友,你知晓这里是什么地方,该如何走出去吗?”
燕空横摇摇头,叹然道:“若我知晓离去之路,也不会与阁下在此地相遇了。”
沉霜拂有些失望,她以为鹏相宗的人至少会对空青城禁地有些了解呢。
燕空横摸了摸下巴,似乎想到了什么,刚要张口告知沉霜拂一声,此地诡谲多变,一念间咫尺距离化作天涯之遥,最易与人走散,这时,他面前雾气蒙蒙,已经不见那抹青色身影了。
沉霜拂心中还有疑问想问,她出了声,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回应,立马就察觉到了异样。
“和陵真、祁问消失时一样,悄无声息的,看来是这禁地有古怪。”沉霜拂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心中有些沉重。
无回迷天,这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名字。
能不能走出去,确实是个谜。
“本来是想来找周僖的,结果周僖没找到,还和陵真走散了……”沉霜拂抓了抓头发,有些郁闷地自言自语道。
席地坐下后,沉霜拂两手中分别抓着传音铃和火树钱。
“子母传音铃是海兽‘共鸣螺’炼制而成,壳身上刻满天然的符文,所以子母铃可以互相感应传音。火树钱和陵真的‘水佩风裳’、周僖的‘契若金兰’本是一套的法宝,应该也能互相感应,之前修炼时,我的火树银花钱和陵真的水佩风裳钱就产生过灵力共振,若是借助此物,也许能寻到陵真的下落……”
沉霜拂把火树钱压在手心,源源不断的灵力灌入其中,没有注意到,有一股灵力分流,缓慢地被吸入到了金霞帐之中。
直到她腰间霞光大作,金霞帐锦囊飘飘欲飞,沉霜拂才感受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牵引之力,刹那间,一道金霞流转的纱帐撑开,她被笼罩在纯阳霞光之下,仰首看去,那条被她随手塞进金霞帐的小鱼,环着空气游动。小鱼深青如墨,紧闭双眼,吸纳着她溢散出来的灵力。
沉霜拂惊讶无比,久怔无言,纯阳霞光逐渐暗淡下去,缩小成锦囊大小,落入她的掌心。
“那两个空青城的弟子要找的,该不会就是这条拇指鱼吧?”她这样猜想着,觉得可能性挺大的。
这条小鱼也就她并起的两指宽,长短也差不多是食指的长度,如果不考虑刚刚这小鱼主动吸她灵力,还把金霞帐撑开了的话,这小鱼看起来实在无甚稀奇的。
意识到小鱼的不寻常之处后,沉霜拂脸色骤然变化,眸子里聚起了一抹幽光。
空青城余孽找的是鹏相宗的至宝。
如果小鱼是那两个空青城弟子所要寻找之物,那它实际上就是鹏相宗的东西。
沉霜拂庆幸地想,还好刚才她和燕空横交手之际,这鱼没什么动静。
不然她只能拱手把东西还了。
毕竟这里是无回迷天,眨眼间人就会消失不见,她想要灭燕空横的口也追不上人。
为了避免刚刚的情况再次发生,沉霜拂把金霞帐的绳给系死了,没有她主动打开锦囊,灵力就不会被吸进去。
至于小鱼会不会被憋死,她觉得是不会的,万一死了的话……那她就随便找条江河把它丢进去,也解决掉一个麻烦。
沉霜拂不知道这小鱼是何物,反正就抱着一种“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仅此而已”的心态,也不多想。
她扣着火树钱,两手手心的灵力注入其中,“哗”的一声,飞钱大放赤光,化作一道火轮,朝着雾气中飞去。
沉霜拂眼中一喜,立马跟上,但飞钱的速度太快,她将要追不上了,这时,火轮猛地撞上了什么,爆射出璀璨的火星!
随后一面黑幡盖下,沉霜拂失去了和飞钱的联系。
她抬手摘下乌发中的袖珍神曜枪,银枪落入手中,顿时变化为原本的大小,毫不犹豫地朝黑幡压去。
一名身高九尺有余的白眉道人握起黑幡旗杆,左右一舞,挡下长枪的攻势。
银白的枪头贴着他的面皮而过,白眉道人垂眸一扫,长枪回撤,重新刺来。
沉霜拂啧了一声,嘀咕道:“这无回迷天还真是热闹,刚走了个燕空横,又来了个白眉道人。”
闻言,持幡的白眉道人眼中精芒闪过,步步紧逼,将黑幡重重压在神曜枪上,令沉霜拂手腕跟着下沉,难以灵巧的将长枪抽出。
白眉道人对沉霜拂本就没有杀意,因为他知晓此地变幻莫测,碰面的人很快就会被分隔,除非是实力超绝之辈,能一招取了对方的性命,否则都是枉然。
若非对方的法宝从身后袭来,白眉道人都不会察觉到后面有人。
他目光锐利地盯着沉霜拂,“这里是无回迷天?”
沉霜拂一笑道:“怎么,阁下到了此地,却不知晓这是哪里吗?”
白眉道人何幺矫冷哼道:“老道只知这里是空青城禁地,不知什么无回迷天。”
他目中清光连闪,呵呵一笑道:“道友既然知晓这里是无回迷天,想必对于离开之法也知晓一二吧?道友若是肯将离路告知,那枚飞钱,老道还与道友便是。”
沉霜拂似在思考,但下一瞬,何幺矫手中黑幡乌光大盛,将她也吸了进去。
幡中世界罡风四起,沉霜拂一眼就瞧见了她的火树钱被几道青色的风刃裹住。
她微微有些讶异,原以为这白眉道人炼制的是一杆妖幡或者尸幡,却没想到这是一杆风幡!
须臾过后,何幺矫的身影也出现在幡中世界。
他抬手退去沉霜拂周身的风刃,微笑着说道:“道友勿怪,实在是无回迷天太过妖异,老道想与道友多叙几句话,这才没有打招呼,便让道友移步了。”
沉霜拂想到谢陵真和燕空横的消失,心下理解了白眉道人的做法。
何幺矫笑眯眯地报了名号,手掌一翻,祭出一面小旗,说道:“此旗名唤‘羽蛇旗’,是先师炼制而得,里面封禁着一头金丹期的妖兽,只要道友能带老道从无回迷天出去,不仅飞钱拱手奉还,这面兽旗也可一并赠予道友。”
沉霜拂心想说,一面封禁着金丹期妖兽的旗帜何其稀少珍贵,这何幺矫自己都不过才筑基修为,未结金丹,会这样大方地把‘羽蛇旗’送给她吗?他分明是拿‘羽蛇旗’威胁自己。
只可惜什么无回迷天,她确实也不知道。
沉霜拂淡然一笑说道:“阁下诚意十足,天凝毫不怀疑,只是……无回迷天的事情天凝确实知之甚少,并不知晓该如何离开。”
何幺矫盯着她的脸色看,似乎想找出蛛丝马迹的破绽,随后脸上很快就变得阴沉起来,不复笑意。
“天凝道友所言当真?”
沉霜拂说:“我骗阁下有何好处?我与阁下无缘无故,无仇无怨,不过指个路的事情而已,何必相欺?”
何幺矫心知她说的是真话,脸色越来越难看,握紧了拳,问道:“你怎么会知晓这里是无回迷天?谁告诉你的?”
她面不改色道:“从一个和尚那里听来。”
何幺矫皱眉:“和尚?什么和尚?西素威洲离此地千里万里,即便是禅心寺的和尚也不会轻易踏足北仙洲境内,你莫不是在骗我?”
沉霜拂摇摇头,“言多必失,我不会编一个谎出来,令自己破绽百出。”
“不过也有可能对方不是和尚,只是没有头发?”
何幺矫觉得也有这个可能,追问道:“那人长什么模样?可在无回迷天之中?”
“相貌我没见过,但他穿着一身蓝紫颜色的法衣,上面勾勒着银线莲花。他抓走了我的朋友,我便是追着他来到的无回迷天。”
沉霜拂真假掺半地说道,同时解释了她为什么知道这里是无回迷天,以及为什么会进来。
何幺矫的瞳仁骤然一震,旋即目光凌厉地看向沉霜拂,“什么光头和尚,那人分明长着一头乌黑的长发!”
沉霜拂大吃一惊:“道友见过那人?”
何幺矫眼里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他在此地被困了二十余年,好不容易新见到一个活人,便想向对方问一问路,那人穿的正是一身银莲蓝衣,何幺矫记得很清楚,对方的脸上有一团淡淡的雾气,乌黑的长发拖到了地面,身影绰约,始终背对着他。
无论他喊什么话,问什么话,那人皆不答他,只往前走。
何幺矫怕他走着走着就消失了,遂祭出风幡拦路,结果风幡还未展开,对方仅用了一掌,就把他打飞出去,等他爬起来时,那人早已经消失不见。
这番丢人事迹何幺矫当然不会同沉霜拂说,她既见过那人,也当知晓对方的修为实力,所以何幺矫也没有吹嘘什么,淡淡地说道:“他曾从我身边路过,那人走得太快,我便没能追赶得上。”
沉霜拂这下确定了,这个地方真是李岁珒说的无回迷天,周僖的七叔确实来了这里。
她目光一闪地问道:“何道友,你见到那人时,他身边还有其他人吗?”
何幺矫想了想,“前面好像是还有一抹绯色,不过我没能看得清,不知是不是你口中的好友。”
沉霜拂不动声色地操纵着火树钱,在何幺矫察觉到风罡响动时,火树钱已经化作一道火焰,飞奔而来,落入沉霜拂手里。
她微微一笑道:“道友想知道的事情天凝已经尽数告知,这飞钱我便自取了。”
何幺矫先是一怒,随后脸上神色很快收敛起来,哈哈笑道:“本就是天凝道友的东西,道友取回去也是常情,不过无回迷天容易走失,要先委屈道友一阵,留在这风幡之中了,待找到那人,何某一定第一时间将风幡大敞,让道友离开。”
沉霜拂怎么可能甘愿留在风幡之中,她神思电转,有了说辞,“何道友,实不相瞒,我这飞钱之所以差点撞上道友,是因为它感应到了好友的方位,若非它被道友摄入了风幡之中,天凝或许已经找到好友与那人的下落了。”
“若何道友有其他法门寻到那人,天凝便在风幡中暂居一阵,等待道友吩咐。”
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火树钱,等了一两个呼吸的功夫,果不其然听见何幺矫问:“你真的能找到那人?”
“如果我的朋友和那人还在一处,能找到她,自然也能找到那人。”
何幺矫沉思片刻,说道:“好,我信天凝道友,不过为了避免走散,出去之后,我们得牵着一物同行。”
沉霜拂笑道:“这简单,何道友可以抓着我的长枪,只要道友不松手,又如何会走散呢?”
何幺矫略一思索便同意了。长枪是她的,她当然不可能松手,把法器送给自己。
其实两人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为了找到那蓝衣修士,只不过何幺矫是为了离开无回迷天,沉霜拂是为了找到周僖,并且甩开何幺矫。
金丹妖兽她对付不了,但周僖的七叔总能压制羽蛇兽吧?
她和周僖好歹也有两分交情。
况且,要不是因为周僖,她和谢陵真怎么会来到这个鬼地方?
两人商讨完,何幺矫就施法准备打开风幡,就在这时,一道剑光当空劈下,在沉霜拂与何幺矫之间劈出一条深深的沟壑。
沉霜拂立马反应过来,抓着机会从头顶裂缝中闪身出去,看也不看身后被劈成两半的黑幡,抓着身前之人的手腕飞速道:“快点用你的率土同庆!”
一剑劈了黑幡的正是李岁珒,他满肚子的疑问因为沉霜拂的催促压了下去,即刻就催动“率土同庆”离开了原地。
被劈成两半的黑幡中不断刮出凛冽的罡风,摧得绿草如茵的地皮千疮百孔。
何幺矫化作一道白虹,乘着罡风从幡中世界出来,他看着面前空蒙的雾气,大声怒吼道:“是谁!谁劈了我的风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