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血腥味如同滚烫的油,泼在狭窄甬道里每一个人的脸上。那味道钻进鼻孔,黏在喉咙,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刘景昼抹开溅在眼皮上那温热的黏腻,视野短暂地清晰了一瞬,随即又被前方拐角处骤然爆发的狂乱声浪所淹没。那不是简单的喊杀,是无数只脚掌踏在冰冷石地上汇聚成的闷雷,是刀剑急切出鞘刮擦皮鞘的刺耳噪音,是混杂着惊怒与嗜血的狂吼,如同决堤的洪流,从甬道两端——特别是前方那片火光刺眼、似乎通往地狱更深处的方向——汹涌扑来!守卫临死前的示警,彻底点燃了这座庞大牢笼的獠牙。
“向前!冲出去!困死在此,顷刻化为齑粉!”刘景昼的声音撕裂了喧嚣,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带着孤注一掷的凶戾。他猛地一脚踹开脚边那具尚在抽搐的守卫尸体,身体如同被强弓射出的血箭,毫无迟滞地射向前方那片最混乱、最刺眼的光亮!身后,二十八道沉默的身影紧随,汇成一股黑色的浊流,踏着同伴和敌人尚未冷却的粘稠血浆,挟着焚尽一切的决绝,向前奔腾!
甬道在前方猛地向左折去!
刘景昼第一个撞过拐角!
视野豁然打开,心脏在胸腔里重重一撞,冰冷的血液瞬间被眼前的景象点燃!
一个相对开阔的“丁”字形石厅撞入眼帘。四周石壁上插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将厅内照得亮如白昼,也清晰地映照出至少二十名身着统一暗褐色皮甲、手持刀盾或已端平短弩的守卫!他们显然刚从不同的通道口涌出,脚步纷乱,阵型尚未完全成型,脸上交织着猝然遇袭的惊骇和强行压制的凶狠。当刘景昼这伙浑身浴血、如同刚从九幽血池爬出的恶煞骤然闯入时,守卫们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惊骇如瘟疫般炸开!
“放箭!”一个头目模样的守卫反应最快,声嘶力竭地尖叫,声音因恐惧而扭曲变形。
“嘣嘣嘣——!”
弓弦震响,七八张早已蓄势待发的短弩瞬间激发!淬着幽蓝暗芒的弩矢撕裂空气,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尖啸,汇成一片致命的铁雨,劈头盖脸地朝刚刚冲出甬道的众人攒射而来!
“散开!找掩体!”刘景昼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厉吼炸响的同时,身体已如鬼魅般向侧前方一块半人高的凸起石柱后猛扑!
“噗噗噗!”
“呃啊——!”
“小心身后!”
反应迅捷的死士或狼狈翻滚,或举起仓促间从地上捞起的简陋木盾(或许是守卫巡逻时留下的)死死护住要害。然而,仍有两人未能完全避开这波致命的攒射。一人被强劲的弩矢狠狠贯入胸膛,巨大的冲力带着他向后踉跄;另一人则被毒矢深深钉入大腿,一声短促凄厉到非人的惨嚎瞬间撕裂空气,青黑的毒气如同活物般沿着血管急速蔓延上脸,身体剧烈抽搐着栽倒在地,再无声息。
“杀!”石熊的咆哮如同受伤暴熊的怒吼,盖过了濒死的哀鸣。他那庞大的身躯不仅没有退缩,反而如同移动的磐石,硬顶着零星射来的弩矢,巨大的手掌猛地一扬!他手中那柄沉重的分水刺,此刻化作一道死亡的投枪,带着撕裂一切的恐怖尖啸,脱手飞出!
“噗嗤!”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的尸体向后倒飞,狠狠撞在后方两名刚刚举起刀盾的同伴身上。三人如同滚地葫芦般摔作一团,守卫的阵型瞬间被撕开一个血淋淋的缺口!
这稍纵即逝的混乱,便是地狱的入口!
“拼了!”死士们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绝望的疯狂彻底点燃,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嘶吼。他们不再是人,是彻底被逼入绝境的狼群!挥舞着手中简陋的、甚至染着同伴鲜血的兵刃——短刀、捡来的矛杆、甚至是从尸体上拔出的半截断剑——带着同归于尽的凶悍,狠狠扑向那片尚未完全合拢的暗褐色人墙!
惨烈的白刃混战,如同两股汹涌的浊流轰然对撞,在石厅中央炸开!
刀光剑影瞬间搅碎了明亮的火光!金属撞击的刺耳铿锵、利刃斩开皮肉筋骨的恐怖噗嗤、骨骼被巨力砸碎的沉闷裂响、濒死者的绝望哀嚎、搏杀者疯狂的怒吼……无数种声音疯狂搅拌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心胆俱裂的声浪漩涡,狠狠冲击着冰冷的石壁!血浆不再是滴落,而是泼洒、是飞溅!断臂、碎裂的盾牌、半截带血的刀刃在空中飞舞,又重重砸落在地。粘稠温热的液体迅速在地面蔓延,每一步踏下,都带起令人作呕的粘腻声响。
刘景昼如一道致命的黑色闪电,在混乱的战团边缘疾掠。他的目标清晰而冷酷——石厅左侧,靠近一个较小通道口的位置!那里,一个守卫头目正声嘶力竭地呼喝着,试图组织起一道新的防线。刘景昼的身影在交错的人影和闪烁的刀光中诡异地穿梭、折射,每一次微小的停顿都伴随着一道凌厉的剑光闪过,每一次剑光闪过,必有一个守卫捂着喷血的咽喉或心口倒下。他的剑并不华丽,却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精准地切入敌人防守的空隙,只留下死亡冰冷的轨迹。
“拦住他!拦住那个领头的!”守卫头目终于发现了这道鬼魅般收割生命的黑影,惊骇欲绝地指向刘景昼的方向。
数名守卫闻声,立刻放弃眼前的对手,嘶吼着朝刘景昼扑来。刀光交织成网,盾牌挤压着空间。
刘景昼眼神冰冷,毫无波动。他猛地矮身,一柄厚背砍刀带着劲风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削过。同时,他右腿如钢鞭般横扫,狠狠踹在侧面一个举盾撞来的守卫膝盖外侧!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那守卫惨叫着跪倒,盾牌歪斜。
刘景昼的身影借着这一踹之力,不退反进,如同泥鳅般从倒下的守卫和另一柄刺来的长矛之间那几乎不可能存在的缝隙中钻了过去!剑光在他脱身的同时,毒蛇般反撩,精准地刺入持矛守卫因前刺而暴露的腋下!
“呃!”持矛守卫动作一僵,长矛脱手。刘景昼毫不停留,剑锋顺势抽出,带起一蓬血雨,人已如离弦之箭,直扑那个正在后退的守卫头目!
“死!”守卫头目惊怒交加,双手紧握一柄沉重的环首刀,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冲来的刘景昼当头劈下!刀风呼啸,势大力沉,试图以力量压制对方那鬼魅的速度!
刘景昼眼中寒芒爆射!就在刀锋及顶的刹那,他前冲的身形骤然刹止!左脚为轴,整个身体不可思议地向右侧猛地拧转!沉重的刀锋带着死亡的气息,几乎是贴着他的左肩和脸颊劈落,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两人瞬间错身!
就在这电光石火、守卫头目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致命间隙,刘景昼拧转的身体爆发出全部力量!他持剑的右臂如同绷紧后释放的弓弦,剑尖化作一点夺命的寒星,自下而上,从守卫头目因全力劈砍而完全洞开的右侧肋下,闪电般斜刺而入!剑锋轻易地穿透皮甲,撕裂肌肉,精准地贯入心脏!
“噗!”守卫头目的眼珠猛地凸出,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他张了张嘴,却只喷出一大口混合着气泡的浓稠鲜血,沉重的环首刀当啷一声脱手坠地,庞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倒下。
刘景昼看也不看倒下的尸体,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石厅左侧那个幽深的通道口。通道口上方石壁,一块不起眼的、颜色略深的方形石块瞬间攫住了他的视线!那石块的边缘异常规整,与周围粗粝的石壁形成微妙差异。
“石熊!带人跟我来!侧门!”刘景昼的吼声如同惊雷炸响,瞬间盖过战场的喧嚣。他不再恋战,身形暴起,朝着那通道口猛冲!手中染血的长剑挥洒,将两个试图拦截的守卫逼退。
“吼!”石熊闻声,如同巨兽苏醒。他刚刚用一双蒲扇般的大手,硬生生拧断了一个持盾守卫的脖子,将那具软绵绵的尸体当作重锤,狠狠抡砸出去,撞翻了侧面两个扑来的敌人。听到刘景昼的命令,他毫不犹豫,巨大的身躯爆发出与体型不相称的敏捷,撞开挡路的乱兵,朝着刘景昼的方向靠拢。几名靠近通道口的死士也立刻拼死摆脱纠缠,浑身浴血地紧随其后。
“拦住他们!他们要跑!”守卫们终于反应过来,意识到刘景昼的目标,惊怒的吼声此起彼伏。更多的守卫从其他通道口涌出,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疯狂地扑向通道口,试图封堵这唯一的生路!箭矢再次零星射来,在石壁上撞出点点火星。
刘景昼已冲到通道口下方。他猛地跃起,左掌运足力气,狠狠拍向石壁上那块颜色略深的方形石块!
“咔哒!”
一声沉闷的机括咬合声响起!
通道口内侧,一扇沉重的、伪装成石壁的包铁木门,带着令人牙酸的“轧轧”声,猛地向内弹开!一股阴冷潮湿、带着霉味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门后是一条更加狭窄、仅容两人勉强并肩而行的幽深通道,远处漆黑一片,不知通向何方。
“进!”刘景昼厉喝,第一个侧身闪入门内,手中长剑警惕地指向通道深处无边的黑暗。
一个扑到近前的守卫衣襟,如同摔打两个破麻袋,狠狠将他们砸向后面涌来的追兵!惨叫声和撞击声中,追兵的势头为之一阻。
死士们抓住这宝贵的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争先恐后地从石熊身侧挤入通道。每一个冲进去的人,身上都带着深浅不一的伤口,脸上混杂着疲惫、疯狂和一丝绝处逢生的希冀。
“熊哥!走!”一个年轻的死士最后一个冲到通道口,脸上满是血污,左臂无力地垂着,显然已折断。他朝着石熊嘶喊。
石熊又挥拳砸翻一个试图冲过他的守卫,刚要转身挤入通道——
“嗖!噗嗤!”
一道格外强劲的弩矢破空声!来自侧翼一个刚刚爬上石厅角落高台的弩手!那支淬毒的弩矢,带着刁钻的角度和狠辣的力道,狠狠钉入了石熊毫无防备的右后肩胛骨下方!
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灼遍全身!石熊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颤,口中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那深入骨缝的剧痛和随之蔓延开来的麻痹感,让他雄壮的身躯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趔趄。他扭过头,铜铃般的怒目死死盯住那个高台上的弩手,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然而,更多的守卫正绕过他砸出的缺口,疯狂地扑向通道口!
“走!”石熊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和血腥味刺激得他精神一振。他不再看那弩手,反而朝着通道内嘶吼,声音因剧痛而有些变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快走!老子垫后!”
他巨大的身躯不退反进,如同受伤后更加狂暴的巨熊,猛地向前踏出一步,竟用自己的身体再次堵死了刚刚被死士们冲开的通道口!他挥舞着仅剩的一把捡来的厚背砍刀(分水刺已掷出),大开大合,毫无章法,纯粹以力量和一股不要命的凶悍,疯狂地劈砍、横扫!每一击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将试图靠近通道口的守卫死死挡住!刀锋卷起腥风血雨,不断有守卫惨叫着倒下,但石熊身上的伤口也在迅速增加,尤其是后背那支毒矢,随着他剧烈的动作,每一次晃动都带来钻心的剧痛和麻痹,让他的动作不可避免地变得沉重、迟滞。
“熊爷!”通道内,有人发出悲怆的嘶喊,试图冲回来。
“走!!”石熊的咆哮带着血沫,如同雷霆在狭窄的通道口炸响,震得石壁嗡嗡作响,“别他娘的白费老子力气!走!”
刘景昼在通道深处回头,火光勾勒出石熊那堵在狭窄入口处、如同浴血魔神般的背影。他右肩胛下那支毒矢的尾羽,在每一次挥刀时都剧烈地颤抖着。刘景昼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痛楚,随即被更深的决绝覆盖。他猛地转过头,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斩断所有犹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