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崔玲已提着裙摆,快步朝着府门走去。
身后的一众宾客面面相觑,随即也赶紧跟了上去,心中皆是翻江倒海。
右相?
哪个右相?
当朝女相,梁姝?
众人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来到府门前,正看见一位女子被恭敬地请了进来。
来者很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许。
她身着一袭素雅的青碧色官袍,袍角绣着不易察察的祥云暗纹,长发仅用一支白玉簪束在脑后,再无多余饰物。
面容清冷,眉眼沉静,行走之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一些原本还存着轻视之心的官员,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地就低下了头。
崔玲快步上前,深深一揖。
“下官不知右相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此言一出,身后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有几个年长的官员腿肚子一软,差点没站稳。
更有甚者,手中的酒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可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位年轻的右相,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梁姝的目光淡淡扫过众人,声音平缓无波。
“都起来吧。”
“本官只是听闻县令府雅集有趣,不请自来,叨扰了。”
她一开口,那股无形的威压,便让所有人连呼吸都放轻了三分。
…
梁姝随着崔玲步入园中,一眼便看到了水榭旁聚集的那群年轻人。
也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那场关于策论的比拼。
她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来了兴致。
迈步朝着那边走了过去,轻声开口。
“似乎很热闹。”
“我能听一听吗?”
那群年轻人闻声回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傅家那位嚣张的少爷,上下打量了梁姝一番,见她虽然气质不凡,但终究是个年轻女子,顿时撇了撇嘴。
“你谁啊?”
“我们傅家和王家的比试,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看的吗?”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的他爹,傅二少爷,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他双手捂着胸口,恨不得冲上去把这个逆子塞回娘胎里重造!
他拼命地张着嘴,无声地做着口型。
“右……相……大……人……”
然而,那傅家少爷压根没看他爹一眼,反而得意洋洋地瞥向虞洛,继续炫耀自己。
关键时刻,虞洛向前一步,对着梁姝微微颔首,神色平静。
“能得大人旁听,是令仪的荣幸。”
“那就麻烦这位大人,为我们做个见证了。”
那傅家少爷闻言,更是嗤笑出声。
“哈!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也配称大人?崔令仪,我还当你多有见识,原来也不过如此!”
梁姝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她看着傅家少爷,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既然你这么自信。”
“那这题目,便由本官来出,如何?”
傅家少爷还想张狂,却感到背后一道杀人般的目光射来,正是他那快要气疯的爹。
他脖子一缩,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嘴里却还在小声嘟囔。
“区区一个女子,你懂什么策论……”
梁姝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空气中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
她缓缓开口,一字一顿。
“题目便是——有匪君子,生非异也。”
傅家少爷一愣,随即侃侃而谈,引经据典,从“君子当有圣人之姿”说到“天潢贵胄血脉高贵”,洋洋洒洒,满篇都是空话套话,听得人昏昏欲睡。
待他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虞洛身上。
虞洛神色未变,只是抬眸,清澈的目光直视着梁姝。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如清泉流过山石。
“《诗》有云,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此为修德之过程。”
“《劝学》亦有言,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此为实践之哲学。”
“故,令仪之论点为:君子非天生异禀,乃后天学问、思辨、笃行之功。”
短短几句话,高下立判。
傅家少爷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虞洛没有停顿,继续说道。
“君子之修炼,有四重境界。”
“其一,格物致知,穷究万物之理,不为表象所惑。”
“其二,切磋琢磨,与良师益友相交,相互砥砺,日有所进。”
“其三,化性起伪,以礼法约束天性,以后天之学问,铸就高尚之品格。”
“其四,通经致用,将圣贤书读活,用于经世济民,解天下之忧。”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世家子弟。
“所谓生非异也,正是要破除生而为贵之谬论!”
“若取士只看门阀,不问才学,以出身断人优劣,与前朝门阀之弊何异?此非强国之道,乃弱国之兆!”
“治国如琢玉,一块璞玉,若不经雕琢,与顽石无异。一个凡人,若勤学不辍,亦可成经天纬地之才!”
话音落下,满园寂静。
只有风,吹过众人的脸颊,带来一阵阵凉意。
最后,虞洛总结道:“故君子之匪,匪在圭璋特达,而在切磋不已;圣朝取士,不取诞异之材,而取有常之学……”
“这,便是令仪的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