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轮下的幽灵
孙二狗吊着受伤的胳膊,也补充道,河南话沉稳有力:
“古老哥说得对。
隐蔽是第一步。
但我觉得,最难熬的还不是白天,是晚上车队动起来以后。”
他走到年排长和李排长面前,分析道:
“两位排长,你们想,南韩部队虽然跑了,但肯定留下了不少特务、散兵游勇,像幽灵一样在这山林里转悠。
他们熟悉地形,就等着找咱们的麻烦。
咱们大部队都南下了,眼下这片区域,就咱们这支小部队,满打满算一个战斗排,加上我们这些司机,能放枪的不到七十号人。
司机兄弟大部分没打过仗,真遇上袭击,容易乱套。”
年排长和李排长对视一眼,神色都凝重起来。
孙二狗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二狗兄弟,你有啥想法?”
李排长问道。
“我的想法是,既然咱们人手不足,就更要把力量用在刀刃上。”
孙二狗用没受伤的右手比划着,
“第一,趁现在天还没大亮,立刻派出侦察兵,顺着晚上计划行进的路线往前探,把路况、可能的障碍、适合隐蔽的地点都摸清楚,做好标记。
这样晚上车队走起来,心里有数,效率高。”
“第二,”
他顿了顿,
“给所有司机,都配上枪!
就咱们带来的那些卡宾枪,轻便,火力猛,容易上手!
万一遇到袭击,不至于赤手空拳!
司机不仅要开车,必要时也得拿起枪战斗!”
年排长沉吟了一下,看了看李排长,猛地一拍大腿:
“中!就按二狗兄弟说的办!
老李,你看呢?”
李排长重重点头:
“没问题!
警卫排负责派出侦察小组!
枪支弹药,我们带来的那些卡宾枪,连同之前缴获的,优先配发给古之月、孙二狗这样有经验的老兵,其他司机也要熟悉武器,关键时刻能顶上去!”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战士们和司机们立刻行动起来。
更多的人钻进林子砍伐松柏枝,加固伪装;
大家纷纷脱下棉袄,反穿过来,白色的内衬在雪地里确实不那么显眼了;
侦察兵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
而那几支缴获的m2卡宾枪,也分发到了古之月、孙二狗等几个骨干司机手中。
王栓柱也分到了一支,他爱不释手地摸着冰凉的枪身,既兴奋又有些忐忑。
整个白天,都是在一种极度压抑和紧张的气氛中度过的。
远处偶尔传来飞机的轰鸣声,每一次都让所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趴在雪窝里一动不敢动,直到声音远去才敢稍稍抬头。
饿了,就啃几口冻得像石头一样坚硬的美国罐头肉,渴了,就抓一把雪塞进嘴里。
时间仿佛被冻住了,过得异常缓慢。
古之月抱着那支卡宾枪,靠在车轮边,闭目养神,耳朵却时刻竖着,捕捉着周围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孙二狗则不顾胳膊的伤,仔细地检查着分到他手上的卡宾枪的每个部件,确保关键时刻不会卡壳。
终于,天色在众人的期盼中,一点点暗了下来。黑夜,成了他们最好的保护色。
“检查车辆!准备出发!”
李排长的命令低沉而有力。
司机们迅速钻进驾驶室,发动引擎。
为了避免暴露,所有车灯都被严格遮蔽,只留下极其微弱的指示灯。
古之月驾驶着头车,凭借着白天侦察兵留下的标记和微弱的雪光,小心翼翼地驶出了树林,上了那条被冰雪覆盖、坑洼不平的简易公路。
车队像一条沉默的巨蟒,在黑夜中缓缓蠕动。
没有灯光,没有鸣笛,只有轮胎压过积雪和冰碴发出的“嘎吱”声,以及发动机压抑的低吼。
古之月全神贯注,双手紧握方向盘,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片模糊的、被雪色映照出些许轮廓的道路。
王栓柱坐在副驾驶,怀里抱着卡宾枪,紧张地看着窗外黑黢黢的山影。
依靠着白天清晰的标记,车队行进得还算顺利,一个多小时,就走完了二十多公里相对好走的路段。但标记到此为止了。
前方的道路完全陌生,路况不明,危机四伏。
古之月将车速放得更慢,几乎是在爬行。他凭借多年的驾驶经验,感受着轮胎传来的每一次细微的震动,判断着路面的虚实。
然而,百密一疏!
就在经过一个看似平坦的雪坡时,左前轮猛地一沉!
整个车头不受控制地向下一栽!
“不好!陷坑了!”
古之月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去挂倒挡。
几乎就在车头下陷的同一瞬间!
“哒哒哒!
哒哒哒!”
清脆而致命的m2卡宾枪连射声,像爆豆一样,从道路右侧的山坡上骤然响起!
子弹如同冰雹般劈头盖脸地砸向头车!
“敌袭!”
古之月吼声未落,已经一脚踹开车门,抱着卡宾枪就翻滚了下去!
冰冷的雪沫瞬间灌了他一脖子。
他落地的同时,就已经拉动枪栓,“咔嚓”一声子弹上膛!
根本来不及瞄准,完全凭借感觉,对着枪火闪动的山坡方向,扣死扳机!
“哒哒哒哒——!”
整整一个三十发弹匣,被他像泼水一样瞬间泼了出去!
灼热的弹壳叮叮当当跳落在雪地里,枪口喷出的火焰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这狂暴的反击,暂时压制了山坡上的一个火力点。
“栓柱!小文!”
古之月一边迅速更换弹匣,一边焦急地喊道。
“师……师傅……”
王栓柱连滚带爬地从副驾驶那边滚到车轮后,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
“小文……小文他……”
古之月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向驾驶室。只见配属给头车的警卫战士小文,半躺在驾驶座上,头歪向一边,胸口和脖颈处好几个弹孔正在汩汩冒血,已经没有了呼吸。
这个年轻的战士,甚至在袭击发生的瞬间都没能做出反应。
“操他妈的!”
古之月眼睛瞬间就红了!
这时,整个车队都乱了起来。枪声从道路两侧不断响起。
后面的车辆也纷纷停下,司机和警卫战士们跳下车,依托车辆和路边的沟坎,与山坡上的特务展开对射。
卡宾枪的连发声、三八式步枪单调的“砰”“砰”声、偶尔夹杂着手榴弹的爆炸声,响成一片。
年排长反应迅速,立刻组织警卫排的战士进行反击,同时派人向两侧迂回。
特务们人数似乎不多,但占据地利,枪法精准,显然是老手。
他们看到志愿军反应如此迅速,火力也不弱,纠缠了几分钟,眼看占不到太大便宜,一声尖锐的哨响后,枪声迅速稀疏下来,特务们像鬼魅一样消失在黑暗的山林中。
“停止射击!
检查伤亡!
警戒四周!”
李排长大声命令道。
年排长带人追出去几百米,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又退了回来。
清点下来,打死了四个没来得及跑掉的特务,但自己这边,头车的小文牺牲,另外还有两名司机轻伤。
王栓柱看着牺牲的小文被战友从驾驶室里抬出来,放在雪地上,用一块白布轻轻盖住,他浑身还在发抖,刚才那一瞬间,死亡离他如此之近。
李排长脸色铁青,看着特务消失的方向,山东话里充满了担忧:
“妈的!让这帮狗日的跑了!
他们肯定看清咱们的车队规模和行进方向了!
万一他们跑去报告,引来美国飞机……”
孙二狗捂着又有些渗血的胳膊,走过来,语气却异常冷静:
“排长,不用担心。
这次是他们偷袭,占了先手。
下次再来,就没有突然性了。
我看这帮特务,人不多,就是仗着地形熟,打咱们个措手不及。
咱们只要把兵力合理配置,重点加强车队头部和尾部的护卫力量,形成前后两个可以快速反应的战斗小组。
他们再敢来,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正好多缴获几支卡宾枪!”
他的话,像是一针强心剂,让有些低落的士气重新振作起来。
牺牲的小文被就地简单掩埋。
陷坑的车也被众人合力推了出来。
简单的休整后,车队不得不继续上路。
古之月默默地将小文遗留下的几个弹匣收好,重新坐回驾驶室。
王栓柱也咬着牙,爬上了车,这一次,他把卡宾枪紧紧抱在怀里,手指就搭在扳机护圈上。
车队再次启动,在黑暗中艰难前行。
每个人都清楚,特务就像跗骨之蛆,绝不会轻易放弃。
果然,没走出多远,就在车队试图加速通过一段相对开阔的河谷地带时,从侧后方,又响起了那令人心悸的、冷枪的点射声!
“砰!哒哒!”
子弹打在最后一辆车的车厢板上,发出“梆梆”的声响。
“妈的!阴魂不散!”
李排长骂了一句,抓起驳壳枪,
“后队变前队!
警卫班,跟我来!
老子倒要看看,这帮孙子有多大能耐!”
新的战斗,似乎才刚刚开始。
而这漫长的夜路,还远未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