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员们的血火征途
爆炸的火光像一团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亮了漆黑的山谷。
那辆被炸的嘎斯51卡车,如同一个巨大的、燃烧的火炬,在黑暗的山谷中疯狂地舞动。
爆炸产生的火球不仅吞噬了车辆本身,更如同在漆黑的幕布上捅开了一个亮得刺眼的窟窿,将整个车队的轮廓清晰地暴露在夜空之下。
“妈的!”
古之月眼睁睁看着那团火球,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然而,更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发生了!
那辆燃烧的卡车,引擎居然没有立刻熄火,反而发出一阵濒死般的、更加狂躁的咆哮!
驾驶室的门似乎被里面的人用脚猛地踹开,
一个浑身是火的人影,依稀能看到他死死握着方向盘,用尽最后力气猛打方向,同时将油门踩到了底!
着火的卡车,像一头挣脱锁链、扑向猎物的火麒麟,拖着熊熊烈焰和滚滚黑烟,
偏离了车队主体,发疯似的朝着与车队前进方向相悖的一条岔路冲去!
这突如其来的、如同自杀般的举动,立刻吸引了天空中那架美军夜航战斗机的全部注意力!
在飞行员看来,这移动的、明亮的火把,无疑是更具价值的目标!
敌机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扫射其他车辆,
一个漂亮的侧翻,带着死亡的尖啸,朝着那辆孤独的、悲壮的火车追了过去!
“哒哒哒哒——!”
载机枪的火舌追咬着那团移动的火焰。
“嗖——轰!!!”
一枚航弹带着刺耳的呼啸落下,精准地命中了那辆决绝的卡车!
这一次,是彻底的毁灭。
更大的火球冲天而起,伴随着更剧烈的爆炸声!
卡车瞬间被撕成了无数燃烧的碎片,如同节日的焰火,四散飞溅,然后纷纷扬扬地落下,点燃了周围的枯草和灌木。
那团曾经移动的火焰,彻底静止了,只剩下一个焦黑的、仍在燃烧的残骸框架。
天空中,敌机在确认“目标”被彻底摧毁后,又盘旋了两圈。
但失去了地面持续的光源指示,加上黑夜的掩护,它无法再有效锁定其他已经迅速疏散、隐匿在黑暗中的车辆。
飞行员悻悻地拉起机头,引擎的轰鸣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夜空中。
山谷里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堆残骸还在“噼啪”燃烧,散发出浓烈的橡胶、汽油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焦糊气味,刺激着每一个人的鼻腔。
古之月从隐蔽的石头后爬起来,眼睛死死盯着那堆废墟,
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又瞬间变得冰凉。
他嘶吼一声:
“救人!快!”
带着几个离得近、惊魂未定的学员,不顾一切地冲向那堆还在燃烧的残骸。
然而,哪里还有“人”可救?
靠近了,那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
所谓的驾驶室,已经变成了一堆扭曲、乌黑、冒着青烟的金属疙瘩。
座位上,依稀能看到一具被烧得蜷缩、几乎碳化的遗骸,保持着紧握方向盘的姿势,与方向盘熔铸在了一起。
古之月呆呆地站在废墟前,滚烫的热浪烤着他的脸,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只有彻骨的冰寒。
他甚至……还不知道这个司机的名字!
这个用自己生命引开敌机、救了整个车队的英雄,他叫什么?
一个跟着冲上来的学员,看着那惨烈的景象,忍不住“哇”一声吐了出来,随即带着哭腔,哽咽地说道:
“古……古队长……
他……他叫刘大和……
是……是俺们一个班的……
河北……河北沧州人……
平时……平时不爱说话……
可……可实诚了……”
刘大和……河北沧州……
古之月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他没有流泪,只是眼眶酸涩得厉害。他脱下自己的军帽,对着那堆废墟,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转身,对身后的学员们,苏北话沙哑而低沉:
“找家伙!
把他……请出来。
不能……不能让弟兄暴尸荒野。”
没有合适的工具,他们就用手,用刺刀,用能找到的一切,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将刘大和那与车辆残骸几乎融为一体的遗骸,艰难地分离出来。
过程缓慢而令人心碎,每一个动作都仿佛重若千钧。
他们在路边一处能晒到阳光、相对平缓的山岗上,用刺刀和工兵锹,默默地挖了一个深坑。
将刘大和那几乎无法辨认的遗骸,用一件干净的军装(一个学员默默贡献出来的)仔细包裹好,轻轻放了进去。
没有棺材,没有墓碑。
古之月只是找来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用力插在坟头。
他拿出匕首,想在石头上刻下名字,却发现石头太硬,只划出了几道白痕。
“等打完了仗……咱们……再来给大和兄弟……立块像样的碑……”
古之月的声音低沉,像是在对学员们说,也像是在对自己承诺。
填土,压实。
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土包,出现在异国的山岗上。
所有人肃立,默哀。
然后,古之月猛地转身,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
“检查车辆,清点物资,伤员简单包扎!
十分钟后,出发!”
车队再次上路,气氛变得更加沉默和压抑。
每一个学员都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他们紧紧握着方向盘,眼神里少了之前的兴奋和忐忑,多了几分沉重和坚毅。
这一夜,他们又经历了数次敌机的骚扰和轰炸,但在古之月的指挥和学员们更加谨慎的驾驶下,都有惊无险地躲了过去。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车队终于抵达了下一个中转兵站。
兵站同样隐蔽在山谷里,但规模稍大,人来人往,显得十分忙碌。
古之月让学员们抓紧时间休息、检查车辆、补充油料。
他自己则找到兵站的负责人,借用这里的野战电话,接通了团部。
“团长,我是古之月。”
他的声音带着疲惫。
“老古!你们怎么样了?
路上顺利吗?”
王团长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关切。
“任务……还在继续。
但是……减员一人一车。”
古之月的声音顿了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
“学员刘大和……为了引开敌机,连人带车……牺牲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王团长的声音也变得沉重:
“……知道了。
记住他的名字,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老古,一定要把剩下的娃娃,尽可能都带回来!”
“是!团长!
我们预计今天晚上,能抵达47军指定位置!”
挂了电话,古之月心情沉重地走出简陋的通讯棚。
天色已经蒙蒙亮,兵站里,一队队士兵正在集结,准备开赴前线。
嘈杂的人声、引擎声、驮马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
就在这时,一个异常熟悉、如同洪钟般的河南腔,在不远处响起,正在大声地催促着部队:
“快!快!都他娘的跟上!
磨蹭啥?
天德山的弟兄们等着咱们呢!”
古之月浑身一震,猛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腰间挎着驳壳枪、脸上带着焦急和风霜的汉子,正站在一队正在匆忙行进的士兵旁边,不是郑三炮是谁?!
“三炮!郑三炮!”
古之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带着苏北腔的普通话喊了一声。
郑三炮正忙着整队,闻声愕然回头,目光在人群中扫视,当看到站在通讯棚门口、同样一脸难以置信的古之月时,
他先是愣了一秒,随即那双铜铃大眼猛地瞪圆了,脸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毫不掩饰的狂喜!
“老连长?!古老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