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兵祭忠魂
密集的爆炸声如同万千雷霆在头顶炸响,泥土、碎石、弹片横飞,整个山头再次被火光和浓烟吞噬。
强烈的震动让趴在地上的人五脏六腑都跟着翻腾,刺鼻的硝烟和硫磺味几乎让人窒息。
就在这炮火连天、视线模糊的间隙,孙老歪猛地一拉眼镜:
“跟我上!”
两人趁着炮弹爆炸的短暂间隙和扬起的烟尘掩护,如同两道影子般冲了出去。
孙老歪一把扛起伤势沉重的李石头,眼镜则奋力拖住马鹞子的遗体,连滚带爬地往回撤。
子弹啾啾地从他们身边掠过,不知道是流弹还是那个狙击手在干扰,但炮火的混乱给了他们一线生机。
当他们终于跌跌撞撞退回反斜面掩体时,几乎虚脱。
卫生员赶紧上前检查。
李石头大腿和胳膊中弹,失血不少,但骨头没断,算是万幸,正咬着毛巾接受包扎。
而马鹞子……胸口那个狰狞的弹孔已经不再流血,他歪着头,那双曾经凶狠此刻却空洞的眼睛,望着被硝烟遮蔽的天空。
古之月看着马鹞子的尸体,拳头捏得嘎吱作响,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大白天……捡他娘的什么破烂……
三十多个手雷,几支破枪……
换鹞子一条命……亏到姥姥家了!”
周连长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转移话题:
“老古,炮火一停,敌人肯定要上来。
这次让我们连上吧!
你们歇歇!”
古之月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一头被激怒的孤狼:
“不行!说好了这波我们顶!
老子要给鹞子报仇!
至少杀五个美国鬼子垫背!
还有那个放冷枪的狗杂种,老子非把他揪出来点了天灯!”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冰冷,连周连长都被这股气势慑住了,点了点头:
“好!那我们连做预备队,随时支援!”
炮击和随之而来的飞机轰炸,又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
当天地间最后一声爆炸的回音消散,古之月第一个跳出防炮洞,嘶哑着嗓子吼道:
“上阵地!快!”
幸存的老兵和新兵们,跟着他再次冲上那片已经看不出原貌的山棱线。
古之月没有急于开枪,他像一块冰冷的岩石,趴在一个相对完整的弹坑里,“大八粒”的枪口缓缓移动,目光如同梳子一样,仔细梳理着对面山坡每一个可能的角落。
他在找那个狙击手,那个杀了马鹞子的幽灵。
但是,一无所获。
那个狙击手太狡猾了,或者,已经转移了位置。
山下,美军的步兵锋线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双方很快交火,枪声、爆炸声、呐喊声再次响成一片。
古之月暂时压下寻找狙击手的念头,开始履行他“战场救火队员”的职责。
他沉稳地射击,一枪,又一枪,专挑对阵地威胁最大的目标——机枪手、扛着巴祖卡的火箭筒手、试图迂回的小股敌人……
他刚用一个精准的点射打掉一个喷吐火舌的重机枪火力点,突然,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尾椎骨直窜天灵盖!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他猛地向侧后方一扑,重重摔进战壕的底部!
“噗噗噗噗!”
一连串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和后背,打在他刚才趴伏的位置,激起一串密集的尘土!
“狗日的!盯上老子了!”
古之月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战场直觉又一次救了他一命!
他能感觉到,那双阴冷的眼睛,那个杀了马鹞子的狙击手,此刻正锁定着他!
他蜷缩在相对安全的弹坑底部,大脑飞速运转。
子弹来的方向……偏右,大概一百七十米到两百米之间……
那个方向,能藏人的地方……有几个大的弹坑,
一片烧焦的树林残骸,还有……一小段被炸塌了一半的交通壕尽头!
但他现在被困住了!
只要露头,迎接他的必然是致命一击!
外面的枪声越来越激烈,美军失去了他的火力压制,明显加快了进攻节奏,已经逼近到阵地前沿几十米的地方!
“扔手榴弹!
全体都有!
扔!”
阵地上传来了孙老歪等人嘶哑的吼声。
接着,是更加激烈的爆炸声和一片“杀啊!”的呐喊——残存的老兵们带着新兵,居然发起了反冲锋!
用刺刀、工兵锹、甚至拳头,与冲上阵地的美军扭打在一起!
就在这混乱到极致的时刻,周连长带着生力军及时从反斜面冲了上来!
“二连!跟我上!
把狗日的捅下去!”
生力军的加入,瞬间扭转了白刃战的态势。
美军抵挡不住,开始溃退。
古之月趁此机会,像泥鳅一样从弹坑一侧滑出,利用战友们与敌人厮杀产生的混乱和视线遮挡,快速匍匐移动到侧翼另一个射击位置。
他再次架起枪,目光死死锁定那片可疑区域——焦黑的树林残骸。
溃退的美军成了活靶子。
一个老兵(好像是之前幸存六人里的另一个,姓张)猛地架起那挺李石头维护过的美制重机枪,对着撤退的美军背影疯狂扫射,打得敌人成片倒下。
就在此时!
“砰!”
那熟悉的、冰冷的枪声再次响起!
正在射击的老张头部中弹,一声不吭地趴倒在了机枪上,重机枪瞬间哑火。
而这一枪,也终于暴露了那个幽灵的位置!
就在那片焦黑树林的边缘,一个巧妙地利用树根和浮土伪装的单人掩体里,
一个穿着斑驳吉利服的身影,正在快速拉动枪栓,似乎还想寻找下一个目标,或者准备转移!
“找到你了!”
古之月心中怒吼,所有的愤怒、憋屈、还有对马鹞子和老张的哀悼,在这一刻凝聚成冰冷的杀意!
他几乎没有瞄准,完全是千锤百炼形成的肌肉记忆和枪感——举枪、屏息、预判那个微微移动的阴影、扣动扳机!
“砰!”
大八粒的子弹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跨越了近两百米的距离,精准地钻进了那个伪装良好的掩体!
那个美军狙击手身体猛地一僵,然后软软地瘫倒下去,只有那支带着瞄准镜的春田步枪的枪管,还无力地搭在掩体边缘。
第二次进攻,再次被打退了。
阵地上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浓烟和刺鼻的血腥味。
古之月疲惫地靠在战壕壁上,看着周连长指挥战士们清理战场,抢救伤员。
孙老歪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脸上又多了一道血口子,他声音沙哑:
“老古……六个老兄弟……就剩我和一个重伤昏迷的老赵了……”
古之月沉默地点点头,目光扫过阵地。
他带来的三十多个学员兵,此刻还能站着的,只剩下十来个,个个带伤,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深的疲惫。
赵秀才(眼镜)的眼镜又碎了,用胶布勉强粘着,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呆呆地看着马鹞子和老张的遗体。
古之月喘着粗气,靠在战壕壁上,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一阵发酸 ——6 个老兵,现在只剩下孙老歪和另一个叫赵强的战士;
30 多个学员,也只剩下十来个人,个个带伤,脸上满是硝烟和疲惫。
周连长走过来,身上也沾着血迹,他拍了拍古之月的肩膀:
“老古,辛苦了!
美军的第二次进攻被打退了,你们已经超额完成任务了。”
他指着剩下的人,
“你们是后勤运输部队,本来就不是来前线打仗的,现在人损失这么大,赶紧撤下去休整吧,阵地交给我们就行。”
古之月摇了摇头:
“俺们还能打……”
“别逞强了!”
周连长打断他,
“你们已经做得够好了,马鹞子的仇也报了,狙击手也解决了,再打下去,剩下的人也得交代在这儿。
听俺的,赶紧撤,这是命令!”
孙老歪也劝道:
“古班长,周连长说得对,咱们撤吧,不能让更多人牺牲了。”
古之月看着身边幸存的学员和老兵,他们的脸上还带着稚气,却已经经历了生死考验。
他又转而看着周连长年轻而坚定的脸庞,又看了看身边这些伤痕累累、几乎到了极限的弟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接过水壶,猛灌了几口带着铁锈味的冷水。
“……好。”
他终于吐出一个字,声音干涩,
“我们……撤。”
他最后看了一眼天德山阵地,看了看马鹞子牺牲的地方,心里默念:
“鹞子,俺们走了,以后会有人来给你报仇的。”
周连长让人找来担架,抬着李石头,古之月领着剩下的人,慢慢往山下撤。
他心情沉重地站起身,招呼着幸存的十来个学员兵,准备撤离这片吞噬了太多生命的焦土。
牺牲这么大,打光了几乎所有的老兵和大部分学生娃,才勉强守住……
回去,该如何向汽车二团的王团长交代?
那些鲜活的面孔,郑三炮、马鹞子、李石头(虽幸存但已重伤)……
还有那些连名字都还没记全就永远倒下的学员……
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他最后望了一眼硝烟仍未散尽的天德山主峰,带着残存的队伍,步履蹒跚地走向下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