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灯街陆家,最深处的那座小宅院中藏着一座灵气充沛的无名小洞天。
陆家老祖陆天身处小洞天中,蹲在那条自竹楼下流出的涓涓溪流旁,盯着溪面,溪面上是一幅谒心城的镜花水月,那黑云压城,那无数道血色光柱,一幕幕尽数落在他的眼中。
端详片刻后,他挥袖打碎镜花水月,又盯着溪面自己的倒影怔怔出神,揉了揉自己杂乱的头发,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脑袋伸入溪流中。
洞天中灵雾渐起,浓浓雾霭将天地遮蔽。
陆天再出现时,那头杂乱的白发已温顺贴在头颅上。
回望一眼自己身处了多年的小洞天,竹林与竹楼,皆是熟悉之景,却不知今日过后还能否再见。
抬手一招,多年未曾出过鞘的佩剑从竹楼中飞出,稳稳落在手中,闭目凝神,猛然向前跨出一步。
这一步,仿若跨过无尽距离,再现身时,已出现在了陆家那座陈旧的小院落中。
一步之遥,便是截然不同的天地。
“他娘的,一出小洞天就下雨,这天公是专与我作对?早知道就不洗头了!”
陆天喃喃着,在小洞天溪流的镜花水月中看不真切谒心城的真实场景,只以为是有小雨落下,却不想是这等滂沱大雨,刚洗干晾净的头发,眨眼间就变得湿漉漉的。
随意抬手间,一道灵力在头顶凝结,瞬间凝为一道屏障遮挡雨幕。
身后这座院落,算是陆家的兴盛之地,他的儿子之一,第一位入朝拜相的陆家子,就是在这院落中发出了第一声啼哭,自那以后,陆家便逐渐壮大,直到成长为如今的庞然大物。
那位陆家子虽位极人臣,却无修道之姿,如今已过去了几百年,早就化作了一抔黄土。
故地重游,难免睹物思人,正是见过了太多自己血脉的生离死别,他陆天才会孤身一人自囚于小洞天内多年不出,如今再出世,既是为子孙蒙荫,也是为了帮大业杨氏一把。
他倒也不着急,打开那扇木门,头顶着灵力壁障朝门外走去,也得好好瞧瞧如今的陆氏子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路过一处亭榭,数位少年少女于小榭中吟诗作对,他们瞧见雨幕中有人漫步却不沾雨水,具是面面相觑。
陆氏有训,凡陆氏后人,不得在祖宅内施展术法,而所谓的祖宅,便是悬灯街上这占据一大片土地的陆家。
有视力较好者踮着脚尖极目望去,想要出声提醒,却看着那位满头白发却精神矍铄的老者觉得有些熟悉,于是拉上身边人一同看着。
每个人看着陆天都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来熟悉在哪。
还是个蒙童模样的小小少年,一眼便瞧出陆天与父亲带他去祠堂祭拜时悬于正中央的那副挂线一模一样。
“那是老祖!我们陆家的老祖陆天!”
蒙童指着雨幕中的陆天兴奋大叫。
当即有年纪更长者扯住蒙童的衣角,扣指在其脑门上赏了一个板栗,呵斥道:“别瞎叫唤,老祖怎会出来闲逛?再说了,老祖的名讳是咱们这些晚辈能随意叫的?”
蒙童捂着脑门,一张小脸皱皱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啪嗒啪嗒顺着脸颊滚落,和小榭屋檐上滚落的雨水如出一辙。
陆天驻足与小榭中这些不知是自己的第几代血脉隔着雨幕遥遥相望。
瞧见那受了委屈的蒙童,忍不住咧嘴一笑,脑中忽然回想起不知多少年前自己含饴弄孙的一幕幕温馨场景。
又是一步跨出,便在眨眼间进了这座亭榭。
望着如鬼魅般突然出现的陆天,再配上蒙童先前的那番言语,以及那张真的与祠堂中挂像一模一样的脸,这些陆家子都愣在原地,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抬手在蒙童被敲过板栗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蒙童扬起脸,用衣袖拭去脸上的泪水,轻声问道:“老祖?”
陆天轻轻点头,在其脸上又轻轻掐了一把,手感柔软,就如他第一次触碰多年前自己的孙子一样,笑着问道:“你们都是陆家的多少代子弟啊?”
“真是老祖?”
“老祖活了!!!?”
“闭上你的臭嘴,老祖本来就没死!”
见陆天承认自己的身份,小榭中陷入一片嘈杂,更多的,还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更有甚者害怕自己这是在做梦,狠掐自己的大腿,直到感受到痛楚,这才相信眼前所见是真实。
蒙童对着陆天大大方方行了一个揖礼:“陆氏第二十一代子弟陆言,见过老祖!”
蒙童行礼,其余陆家子才如梦初醒,纷纷报上自己的名字与那一代子弟身份。
多是二十、二十一、与二十二代,这蒙童的辈份在小榭中还不算低。
小榭中再次陷入嘈杂,陆天望着这些都是由自己的血脉蔓延下来的少年,一双眼笑眯成了一条缝,心中满是欢喜与欣慰。
“第二十一代,那你还得称呼陆梓一声祖奶奶了!”
“嗯!回老祖,确是祖奶奶!”
又揉了揉蒙童的脑袋,陆天轻轻点头,开始盘算起这些子弟的辈份。
这便是大家族,枝丫众多,年纪代表不了辈份,全靠一脉之上生子早晚。
望着眼前朝气蓬勃的晚辈们,陆天轻叹一声,此刻他心境通明,一股别样情愫由心底升起,他知道,为了这些少年的未来,这次离开小洞天出剑肯定是值得的。
蒙童指着亭榭外许多因为太过粗大,而瞧的很清楚,甚至还在变得更粗的红色光柱问道:“老祖,那都是些什么,持续一天未散,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陆天笑容渐渐收敛,同样望向那里,眯着眼,周身气势缓缓改变:“那,都是某个邪僧搞出来的邪术,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会不会影响到城外的百姓,他们过的本就很苦了,可不能再丢了性命!”
蒙童有些忧心忡忡的。
陆天收回视线,直面这些晚辈,嘴角勾起,说道:“别担心,老祖去与那邪僧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让他收了这些光柱。”
又是一步跨出,他的身影在小榭中消失,去往天幕,直奔谒心城外。
与此同时,一声厉喝传遍谒心城:“陆家陆天,剑请黑衣宰相姚璞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