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紧了手臂,将怀里的小人儿抱得更稳,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传递自己的力量和承诺。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儿子光洁的小额头,目光与他平视,用前所未有的、极其郑重和认真的语气,一字一句地保证道:“好,父皇答应明渊。
父皇会努力活得长长久久的,会和母妃一起,陪着我们明渊,看着他一天天长大,长得比父皇还要高,还要厉害。”
小明渊似乎能分辨出这其中的真心。
他盯着父皇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像是在确认这个承诺的可靠性。
终于,他小小的、紧绷的身体缓缓松弛下来,那双一直带着担忧和执拗的眸子,也重新恢复了以往的清澈与安心。
他将小脑袋重新埋回父皇宽阔坚实的肩窝,轻轻地、满足地“嗯”了一声,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他依旧懒洋洋地趴在父皇怀里,但那份依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沉。
显庆帝感受着颈间儿子温热的呼吸和全心全意的信赖,心中充满了为人父的柔软与责任感。
显庆四年九月,秋意已深,凝华宫内的金桂开得正盛,馥郁香气却穿不透那层弥漫在宫苑每一个角落的无形凝重。
这份紧张,并非因外敌来犯,也非因朝堂动荡,其源头,直指那位即将迎来虚岁三周岁生辰的小主人——皇四子卫明渊。
宫人们行走间足下无声,如同踏在棉絮之上,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交接物品时只用眼神和细微的手势,偌大的宫殿,竟安静得能听见殿外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侍卫的数量增加了三分之一,巡逻的路线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铠甲冰冷的反光和偶尔兵器与甲胄碰撞的轻响,都在无声地强调着此地的戒备森严。
这是真正的外紧内也紧,所有的压力和警惕都内敛于心,外化为一丝不苟、无可挑剔的规矩,仿佛暴风雨来临前沉闷的宁静。
东暖阁,与外面的肃杀截然不同,暖意融融。
铺着柔软狐裘的矮榻上,一个穿着杏黄色小龙纹锦袍的小小身影正懒洋洋地倚着个大引枕。
正是皇四子卫明渊。
他并未像寻常孩童那般嬉闹跑跳,只是慢吞吞地摆弄着面前一套紫檀木制成的七巧板。
他的手指白皙纤细,带着孩童的圆润,动作却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黑白分明的眸子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木块,长而卷翘的睫毛偶尔颤动一下,似乎在思考如何拼接。
大宫女沉雪端着一盏温热的牛乳羹进来,脚步轻缓,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柔声道:“小殿下,歇一歇,用些羹汤可好?”
小明渊眼皮都没抬,只是懒懒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注意力依旧在七巧板上。
沉雪早已习惯小主子这般性子,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举着玉盏候在一旁。
直到小家伙自己似乎琢磨出了一个轮廓,才慢悠悠地转过头,就着沉雪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姿态惫懒,如同一只餍足的猫儿。
他身体底子弱,精力不济,不是不喜剧烈活动,而是身体不允许。
所以只好对这些需要静心思考的益智游戏格外有兴趣。
“陛下驾到!”殿外传来内侍清晰的通传声。
方才还懒洋洋的小人儿,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上,终于漾开一丝纯稚的笑容。
他放下手中的木块,黑亮的眼睛望向殿门方向。
显庆帝卫铮大步走入,明黄色的龙袍带着秋日的微凉气息。
他目光首先精准地落在榻上的小人儿身上,见儿子安然无恙,眼神深处的紧绷才略微松弛。
他挥挥手,免了宫人的礼,径直走到榻边,坐下,温声问道:“明渊,在玩什么?”
小明渊这才彻底放下手中的玩具,身子微微向父皇的方向倾了倾。
虽然依旧没什么大动作,但那股子由内而外的疏离感却消减了不少。
他拿起一块七巧板,递向显庆帝,声音软糯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慵懒:“父皇拼。”
只有面对父皇和母妃时,他才会主动表现出这点依赖和互动。
显庆帝接过木块,配合地摆弄了几下,逗得小家伙目光随着他的手指移动。
然而,这温馨的互动并未持续太久,显庆帝看似随意地抬眼,看向垂手侍立的王平忠,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错辨的重量:“王平忠。”
“老奴在。”王平忠立刻上前,腰弯成恭敬的弧度。
“徐神医,到何处了?”同样的问题,这两日已是数度问起。
王平忠的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近前的皇帝和小皇子能听清:“回陛下,最新传讯,徐神医已至景阳关,最多……再有三日,必能入京。”
“三日……”显庆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紫檀木块,目光重新落回儿子略显苍白的小脸上,那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忧虑。
明渊三岁年关在眼前,小家伙年纪越是临近三岁,他这为人父的心,便越是悬在半空,无法落地。
这凝华宫的如临大敌,不仅是宁儿心境的真实写照,更是他的。
他必须确保,在这最关键的时刻,万无一失。
明渊在渡难关的时候,徐神医在身边,有最好的医者医治。
凝华宫里的紧张,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后宫这片从不平静的水域里,激起了层层叠叠、心思各异的涟漪。
表面上,各宫主位无论是去淑贵妃处请安,还是偶然相遇,言谈间无不充满着对四皇子卫明渊的关切与祝福。
“眼看着四皇子就要三岁了,真是菩萨保佑,淑贵妃姐姐想必欣慰不已。”
妆容稳重的梁嫔捻着帕子,语气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感叹,眼角余光却扫过坐在对面的钱嫔。
钱嫔立刻接口:“可不是嘛,小殿下玉雪可爱,听说身子也愈发康健了,真是我朝之福。只盼着他这生辰顺顺利利过去,淑贵妃姐姐也能安心。”
她说话时,手指轻轻抚过腕上的白玉镯子,眼神闪烁。
安嫔苏氏,得了母族,特别是舅母传达的舅舅的警告后,此刻也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和:“陛下和淑贵妃爱子心切,我等自当一同祈愿小殿下平安。”
她端起茶盏,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了眸中一丝精光。
她父族不得势,她能依靠的只有母族舅舅家。
舅母说她绝不对不能招惹淑贵妃,对四皇子搞事,和她相比,陛下和四皇子才是最重要的,让她不要挑战舅舅和她的耐心。
……那些话很难听,却是敲醒了苏氏,场面上一定要过得去,私底下,没有绝对的把握绝对不能搞事。
于是这些场面话,说得冠冕堂皇,情真意切。
然而,私底下的暗流,却远比台面上汹涌得多。
凝华宫内,淑贵妃思宁正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听着心腹宫女低声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