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宁亲自替他整理了一下身上杏黄色的小龙纹袍服,抚平并不存在的褶皱,轻声嘱咐:“去了好好听父皇和那位郑大人说话,他们问你什么,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便听着,知道吗?”
“知道。”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应了,伸出小手,自然地牵住了王平忠恭敬递过来的手指,跟着他往外走,那小小的背影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
思宁目送儿子离开,殿内恢复了寂静。
她看似依旧平静地品茶,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有一根弦微微绷紧了。
她并非担心明渊的聪慧不足以应对,而是……这深宫之中,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明渊的每一次亮相,都不能有丝毫差池。
皇极殿内,气氛略显微妙。
礼部尚书郑大人看着被王平忠牵进来的小太子,心中暗暗叫苦。
太子虽然长得玉雪可爱,眼神也清亮,而且也聪慧,可这细弱的胳膊腿儿,安静得过分的性子……这真的能沟通吗?
他硬着头皮,将册封大典的流程,包括何时起驾、何处受册、如何叩拜、如何接受百官朝贺等,尽可能简洁地陈述了一遍,末了,小心翼翼地问道:
“……太子殿下,您看,这流程可否能坚持下来?若有觉得繁难之处,臣等或可再行斟酌……”
他这话问得委婉,实则充满了不信任。
显庆帝坐在御案后,并未出声,只是目光温和地看着儿子,带着鼓励。
小明渊安静地听完了郑尚书的话,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歪着小脑袋,似乎在消化那些信息。
片刻后,他抬起乌黑的眸子,看向郑尚书,奶声奶气地,却条理清晰地开口,语速依旧是他特有的慢吞吞:
“郑大人,”他先唤了一声,礼数周到,“走路,慢慢的,可以。”
他先肯定了行动部分,表示自己能走,只是需要慢速。
接着,他伸出小手指,虚点了一下,“跪拜,一次,可以。多了,累。”
他精准地抓住了典礼中最耗体力的环节——反复叩拜,并提出自己的极限。
然后,他看着郑尚书,认真地说:“时间长,要坐着。”
这是在要求在某些环节给他设置座位,以免体力不支。
最后,他总结道:“听话,不动,可以。”
意思是,只要流程安排合理,他会严格遵守指令,不会乱动哭闹。
这一番话下来,不仅郑尚书惊呆了,连御座上的显庆帝眼中都露出了难以抑制的骄傲与惊喜。
这孩子,不仅听懂了,还迅速抓住了关键,并且给出了清晰、合理且可行的反馈!
他不是在胡闹,而是在进行有效的“沟通”和“协商”!
郑尚书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激动得胡子都有些颤抖:“能!能坚持!殿下聪慧!老臣……老臣明白了!这就去调整仪程,务必让殿下舒坦些,定让大典顺利圆满!”
他心中的大石彻底落下,取而代之的是对这位小太子的刮目相看。
消息很快传回凝华宫。
梁三德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皇极殿发生的一幕。
思宁听着,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真切的笑意,那笑意从眼底蔓延开来,如同春风吹拂冰湖,漾开层层暖漪。
“本宫就知道,”她轻声说道,带着为人母的笃定与骄傲,“我的明渊,从来都不是寻常孩子。”
他用自己的方式,轻而易举地化解了礼部的担忧,也向那些暗中观望的人,初步展露了锋芒。
太子册封大典的日子,在礼部精心调整后,终于到来。
这一日,天公作美,碧空如洗。
思宁身着皇后朝服,与显庆帝并肩立于高处,俯瞰着整个典礼。
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穿着繁复太子衮服,在礼官引导下,一步步完成仪式的小小身影。
他走得很慢,但步伐稳定。
在需要跪拜时,他认真地俯下身,虽然动作带着孩童的稚拙,却一丝不苟。
在特许他坐着受册的环节,他端坐在特制的宝座上,背脊挺得笔直,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既不怯场,也不张扬,只有一片沉静的专注。
那身量虽小,却已然有了不容忽视的威仪。
整个过程,他没有出一丝差错,没有流露出半点不耐与疲惫。
那超越年龄的坚韧与镇定,落在众多观礼的文武大臣眼中,激起的是一片惊叹与赞许。
“太子殿下虽年幼,然气度沉静,举止有度,真乃社稷之福啊!”
“听闻前几日还与郑尚书商议典礼流程,聪慧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有此储君,实乃我大昭之幸!”
这些低低的议论声,不可避免地传入思宁耳中。
她面色平静,心中却如同饮下甘泉。
她知道,明渊用自己的表现,赢得了这些臣子的初步认可。
这比任何强力的扶持都更为有效。
然而,在这片祥和与赞誉之下,思宁敏锐地捕捉到了几道不同的视线。
来自安嫔、梁嫔等人所在的方向,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带着难以掩饰的失望、嫉恨,以及一丝……后悔?
思宁在心中冷笑。
她早就料到,这场大典绝不会风平浪静。
那些不甘失败的人,怎么会放过这样一个能让明渊当众出丑、打击他威信的大好机会?
大典顺利结束,太子被簇拥着返回凝华宫偏殿他住的地方。
思宁回到凝华宫,卸下沉重的凤冠,换上常服,殿内只剩下她和心腹梁三德。
“娘娘,大典圆满成功,殿下表现完美,真是可喜可贺!” 梁三德笑着奉承。
思宁却轻轻叹了口气,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遗憾的感慨:
“三德啊,你说……本宫是不是高估了她们?”
梁三德一愣,不明所以:“娘娘的意思是?”
思宁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嘴角却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本宫为了今日,可是做了不少准备。
想着总会有那按捺不住的,想在典礼上动些手脚——或许是在衮服上做文章,让他行动不便当众跌倒;
或许是在饮食中下点让他腹泻呕吐的脏东西;
又或者,买通引导的礼官,故意引错步骤,让他茫然无措,沦为笑柄……”
她每说一种可能,梁三德的脸色就白一分,这些阴私手段,想想就让人脊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