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纪家父子悔恨交加。
早知道万元会出事,他就该一早认下送粮之事,将对方供出来,或许还能免于责罚。
早知道万元存了杀心,彼时就该第一时间拒绝对方!
安分做个举人老爷不好吗!好好准备会试不行吗!非要争这一时长短。
早知道......
纪寻突然猛烈挣扎起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林知行,口中呜呜作响,分明是有话要说。
林知行将口供揣进怀中,本欲上马,见此情形便让阿昼取掉纪寻嘴里的布。
“我要将功赎罪!我知道万元下药,不是他一个人的主意......”
纪寻迫不及待地开口,说完便满怀期待地望向林知行,仿佛在等一个赦免的承诺。
林知行不为所动,见对方此刻还有所保留,当即命令阿昼将自己扶上马背。
纪寻见状急了,喊道:“我说,那药粉是别人给万元的!他说那人同他一样,恨极了谢铮这种拿银子铺路的人。
他说这是行大义,就算官府怀疑到他头上,那人也会出手保他平安,他还信誓旦旦地说官府找不到证据。
万元没有提过那个人的名字,但他语气中对那人极为恭敬,他平日除了家里,就待在千松书院。
那个人一定是书院里的人!”
林知行目光微凝,略一思索,挥手让衙役将纪氏父子押走。
此时他面上已没有初时的局促,在阿昼的帮助下,利落翻身上马。
千松书院内,衙役搜遍众人,却未发现异常。
万元的尸体已被移到廊下,樊老验尸后确认,死因系利刃刺穿心肺。
死者虎口有被利刃划破的伤品。
宋大发现尸体时,死者是双手紧据匕首,虎口向外。
这个姿势若是自尽,根本伤不到虎口。
由此可以断定,是他杀。
可见死者遭受袭击时,曾试图反抗。
此外,死者双目圆睁,也能验证他杀这一点。
若是自尽,通常会下意识的闭眼,而非瞪大眼睛。
那惊愕的表情,更像是遇害瞬间的难以置信。
从凶案现场来看,血迹集中死者身前这一块,
不远处的墙上和地板,都有一些喷溅型的血迹。
死者挣扎的时间很短,其所在位置没有大幅度挪动过。
当时,死者正被官府缉拿,其心态一定是焦急中带着警戒的。
在那种时候,凶手能靠近死者,趁其不备一击毙命,必是死者极其信任亲近之人。
万元在书院的风评褒贬不一,有人说他偏激,有人说他大方风趣,对于其才学,书院的人皆是认可的。
与他交好的学子不少,林知夏一一查过,事发时,那几人都同其他学子在一处,均有不在场证明。
至于授课先生,倒是有两位与万元关系亲近。
但这两位先生均未宿在书院,案发时,两人尚未抵达。
书院的院墙不高,凶手既是擅武,翻墙并非难事。
衙役放这二人进来时,林知夏特意观察过。
他们的震惊和伤心都不像是演的,而且经过搜查,二人身上的衣衫袖口未见血迹。
案子一时陷入僵局。
林知夏一边命人去皇城司借猎犬,一边指挥衙役彻底搜查书院,严令不放过任何角落,包括院长居所。
此举自然引来书院众人反对。
林知夏亮出御赐令牌,言明此案的利害关系。
这不是寻常投毒,此案已经累及朝廷声誉。
她做出让步,衙役搜查时,书院人员可在旁监督。
书院内,气氛渐渐凝滞。
直至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响起,瞬间将这肃杀的气氛打破。
画室前,一群人站定。
万元的尸体自头部以下被白布覆盖,边缘已洇开红色血痕。
当先的正是万元的父亲,那位在朝的万大人。
他此时还身着官袍,明显是从任上急急赶来的,他面色铁青,眼睛半眯露出下眼白,额角的青筋凸起。
紧随其后是万元的母亲,一位穿着华服、保养得宜的妇人,那声哭嚎便是自她嘴里发出。
一行人扑到尸体前,被衙役堪堪拦下,只放了万母一人过去。
“儿啊——我的儿啊!”万母的哭喊尖锐凄厉,划破了书院的宁静,带着令人心碎的绝望。
“前天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会.......你这是要了娘的命啊!”
说着,万母就晕了过去。
“谁干的?!是谁!”万大人咆哮着低吼。
这一声如同信号,万家带来的几个健壮家仆立刻满脸悲愤地围了上来,眼神不善地盯着在场的衙役、林知夏。
面色苍白的院长匆匆赶来,其身后还跟着几位教授先生。
他将早上的经过一一道来。
万大人强忍着悲痛和滔天怒火,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先是狠狠剜了院长一眼,然后目光钉在林知夏身上。
这位近日御史口中的常客,皇城司第一位蒙面女官。
“皇城司办案,缉凶问罪本是天职,但是——”他猛地提高声调,指着儿子遗体,“我儿万元,乃本朝举子,已有功名在身,何等意气风发。
尔等没有实证,就随意将他羁押,让他惨死于此!!”
他胸膛剧烈起伏,官袍下的手紧握成拳。
“你们如此办案,致使凶手在你们眼皮底下行凶!今日不给我万家一个交代,休怪本官上奏圣上!”
被家人赋予厚望的嫡子,转眼间,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哪怕对方是皇城司,万家人也要讨个公道。
说话间,万母已经清醒过来,她挣开搀扶,状若疯癫地扑向院长。
“你还我儿子!你们这黑心的书院!好好的人交给你们,怎么就成了一具尸体!”
院长猝不及防,被扯得踉跄后退,花白的胡子抖动着,目光求助般投向林知夏。
旁边的衙役连忙上前阻止,万府的家仆见状也涌上前去,与衙役推搡起来。
林知夏踏步上前。
有一家仆趁机推倒旁边的衙役,使其撞向林知夏。
冽风原本站在后边,见状一个闪身上前,以背抵住将要倾倒的人群。
林知夏朗声道:“万元涉嫌在赈灾粮食中投毒,已致二十人丧命,皇城司羁押他合理合法。”
说罢,她拿出那件褐袍,让其他人看到上面的稻壳。
万夫人认出那件袖口沾着稻壳的褐袍确是儿子所有,但他们对纪府捐粮一事并不知情,辩驳道:
“我儿纵使接触过粮袋又如何,这稻壳不只官仓有,汴京大大小小粮仓那么多,你们就因这点稻壳冤他下毒,拿他当替死鬼交差!”
万大人也附和:“定是我儿识破了你们的阴谋,才遭致灭口!”
林知夏脸色也沉了下来:“万大人慎言,皇城司直属陛下,你这话若传到陛下耳里,怕是要治你一个亵渎之罪。”
冽风无声向前半步,隔开林知夏与万家人的距离。
“吁——”
一声嘶鸣破空,马儿堪堪才停住,林知行已至马背滑下。
他面色略显苍白,双颊因疾驰晕出薄红,跌落在地后迅速爬起身,快步踏入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