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林知夏顺势停手,“我们还是去一趟万府吧。”
二人随即向院长告辞。
恰在此时,前往府衙查看榜单的教习先生归来,并将官府公示的文书誊抄了一份带回。
院长不禁诧异,有些不解地看向二人:“官府既已结案,二位为何还要查......”
林知夏意味深长道:“下药之人确是万元无疑,但毒药的出处还未查清,凡触犯律法者,皆不可姑息!”
院长紧锁眉头,待目光扫至公文末尾一行,他抬手揉了揉老花眼,向前两步凑近林知夏。
“我记得万元是他杀,且你们还循着踪迹在院墙外发现了血迹,这上面,怎的说他是畏罪自杀?”
林知夏虽未明确地向书院阐述过万元是他杀,但心细的院长已从蛛丝马迹中瞧出了端倪。
“院长,借一步说话。”
林知夏将院长引至一旁,低声道:“目前,尚无实质证据证明万元是他杀,院墙外那处血迹,也不能确认就是万元的。
近来城中流言四起,诬指陛下指使人投毒以清理流民。
此等流言因万元投毒之事而起,却又传播如此之快,明显有人暗中推波助澜,意在离间朝野根基。
我忧心的是这背后是那几名叛臣贼子诡计。若贵书院与此事扯上关联……”
院长听罢,双腿一软,适才万夫人砸门时都未曾这般惊恐。
倘若引得圣上生疑,书院学子怕都难逃牵连,纵使科举高中,前程亦堪忧。
“林大人,您可一定要查清楚,此事和我千松书院毫无干系!”
“院长放心,真相定会水落石出。切记,方才所言万勿外传。”林知夏郑重承诺。
随后,她和江成带领着皇城司察子,像来时一样,井然有序地退出了千松书院。
大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蒋云逸那道若有所思的目光。
各方消息陆续呈上:
监视梅氏烤鸡皮的察子,并未发现身着青色斓衫的男子身影。
昨夜书院内部亦无异动,凶手很沉得住气。
察子将蒋云逸的卷宗呈上来,他的家庭关系很简单。
父亲在京为官,仅为七品小吏,蒋云逸乃家中独子,并无兄弟姐妹。
林知夏分析道:“万元曾对纪家父子夸口,即使出了事,幕后之人也有能力保他周全。
蒋父区区七品,官阶尚不如万大人,他没有这个能力保下万元。
万元既是举子,定非愚钝之人,甘愿冒奇险行事,定是知晓这个保他之人的身份。”
江成翻阅完卷宗,补充道:“可惜,蒋家亲戚中并无重权在握者,这个担保人会是谁呢?”
林知夏指着卷宗上的地址,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还有那个身手不错的凶手,蒋家一家人都挤居在榆林巷的小院子里,如何请得起这样的护卫?”
江成轻笑一声:“榆林巷也非尽是蜗居,总归有几处宽敞宅邸吧?”
林宅就在榆林巷,他们现在只在卷宗上看到蒋家的住址,还未去实地勘查过。
“此言差矣,”林知夏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那一片的房子我都看了,虽有比我家稍大的,却也没好多少。能安家于榆林巷,本身便说明了蒋家并非富户。”
刚说罢,她倏地想起一事,“蒋云逸腰间佩挂一枚玉坠,观其玉质堪称上品。以他之境况,这购置玉坠的钱银又从何而来?”
为印证对蒋家情况的推测,二人即刻动身赶赴榆林巷。
蒋家的宅子同林宅,竟只隔了两户,格局大小,乃至境况,均与林家惊人相似。
林知夏骤然忆起,蒋母似曾向林家赠送过吃食。
察子向邻里探听得知:蒋家的宅子是祖上留下来的,据说当年蒋云逸中了举人后,曾拜认过一位先生。
据邻里所言,蒋云逸参加科考时突发高烧,未待终场便被抬出。
等到三年之后再战,却是屡试不第。
他有举人功名,又是汴京户籍,本来有个机会,去外地县衙任主簿,虽是九品,却是正式内品实职。
据说蒋云逸行李都收拾好了,就等公文下来,孰料却被一富商子弟用关系将差事横刀夺去。
自那之后,他便一撅不振,颓废了几年,最终无奈,受聘于千松书院担任监院一职。
邻里纷纷惋惜其命运多舛。
至于他所拜认的那位先生身份,却无人知道。
读书人拜名士为师乃常事,如同当初林知行拜曾任要职的孔老为师一般。
林知夏推测,这位先生多半也是一位在朝官员。
于是,林知夏和江成回了开封府,欲查证与蒋云逸同期科考的学子名录,希望能从中探明这位“先生”的身份。
开封府签押房内,纸墨味混杂着炭火的焦味。
宋大见林知行面色不佳,特意多加了个火盆,热得他自己一直在抹汗。
他们今天又找了一些人,分批将大花在内的四名牙人手里的孩童都买了下来。
询问后得知,竟有八成的孩子是被拐卖的。
他们整理这些孩子的卖身文书发现,所有卖身契上涉及的户籍,皆出自衢州下辖的三个县城。
衢州位于睦州的西南方,其位置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
“流民中有来自衢州的吗?”林知行问。
宋大摇了摇头:“有,但不多,衢州受灾的情况没有其他州城重,往北走的很少,更多的流民其实流向了西面。”
“是啊,衢州路途遥远,流民都不往这走,这些户帖文书倒是办得齐全得古怪……”
林知行心中起疑。
朝廷虽禁良民为奴,却允以“雇佣契约”形式订立卖身契,年期十年或终身,但需经县衙户曹认证并缴纳一成税款。
贫民卖身本因生计维艰,如此高额的税项,多数人宁可冒险选择逃税,不办认证,这便是所谓“白契”。
官府往往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类契约不受律法保护。
然而,讽刺的是,所有被拐卖的孩童,其卖身手续竟全都完备“合法”。
官府大印清晰,税收证明俱全。
在这种情况下,除非找到户籍本人,其生身父母本人质疑,否则这些卖身契表面上看便是铁板钉钉。
恰在此时,林知夏与江成推门而入。
林知行抬头,未及寒暄便道:“来得正好,衢州的事有些蹊跷。”
他将几份文书推至二人面前,指尖重重地点在官印之上:
“格式无差,印鉴也真,但衢州山高水远,流民北上至此的本就稀少,被拐的却多是衢州娃?
这不合常理,倒像是有人专程从衢州弄来了这些身份,以此洗白拐卖人口的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