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近日反复思量此事,却愈发感到一筹莫展,她深谙年轻人感情的炙热!
可皇后说的对,林家头上可还悬着欺君之罪的重压啊!
面对一位丧夫未及半年的母亲哀切相求,林知夏无言以对。
对方显然已知悉一切。
她唯有沉默。
自江府离去,江溪云一路忿忿不平地数落着:
“我伯娘她这就是道德绑架,她要为他丈夫维护清誉,与你何干?
大人们总是这般不讲道理,口口声声说为我们好,实则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
林知夏什么都没说,刚回到皇城司,就收到了兄长的信函。
得知永城情势严峻,她立即进宫,向皇帝陈情,并请旨出京查案。
皇城司共有三位执事,少她一人亦无碍运转,或许这正合皇帝的心意。
皇帝知晓徐氏见了林知夏——这本就是他促成的。
他先前对拐卖案并未看得多重,但农民起义之后,民心涣散。
侦办此类民生案件,有利于凝聚民心。
以林知夏的个性,绝不会放过任何一名罪犯。
于是,林知夏奉旨来了永城。
但皇帝不知道,在离京前,她于深夜偷偷见了芙昕。
篝火噼啪作响,林知夏沉浸在思绪中,阿山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渐渐模糊。
直到冽风前来回禀:“大人,那二人拒不交代。他们身上除了些许碎银,便只有一支银簪!”
阿山忙道:“他们先是接到一封让撤离的信,而后才接到胡飞通知发现了我的踪迹!那封信定是被他们烧了。”
林知夏端详着银簪,簪头略粗呈云朵状,向内卷曲盘成一圈螺纹。
那二人看到林知夏的动作,垂下头,目光闪烁。
林知夏掰了一下,没有可活动的支节,可两个大男人带根簪子在身上,实在可疑。
她将银簪对准篝火,看到簪头卷曲处在不同的角度下,会有不同的观感。
她灵机一动,用小拇指抵住螺纹处,稍一用力,那卷曲处竟是活动的,立时从另一头凸出来。
林知夏拿出贴身带的书册,将那簪子往阿山带血的衣服上蹭了蹭,然后在书页上印出一把展开的折扇。
阿山惊呼:“是白扇子!他们很听那个白爷白扇子的话,对方说要带个活口回衢州,他们就背着我在山里走了一夜。
这定是接头信物,对了,林姐姐,这里离高阳县城有多远?”
“约摸两个时辰能到。”
阿山扔掉手中啃完的骨头,惊道:“这么近?今天是初几?”
“初九,怎么了?”林知夏转头看他。
“初九?!”阿山脸色大变,“我初六上午就被他们绑了,三天时间怎么才走到这里?”
“看来途中他们还带你去了别处。”
林知夏立即吩咐冽风给阿山找来一套替换衣物。
她将阿山换下来的脏衣服仔细摊开,举着火把细细探查,手肘和臀部等易接触地面的部位。
一旁江溪云好奇地凑近:“这能发现什么?”
林知夏用匕首刮下裤子上的粉末。
“他裤子上有香灰,黄泥,还有一种紫色的草木汁液。”
“香灰,”江溪云眸光一闪,“他们带阿山去过寺院之类的地方?”
阿山立刻接话:“那赶紧查查这附近的寺庙,里头肯定有同伙!”
“未必是寺庙,”林知夏分析道,“寺院通常设有专门的烧纸炉,香灰不易散落,且有僧人时时清扫。
你刚从土坡滚落又挣扎一番,身上仍残留香灰——看,袖口卷边这里还有一点。
更可能是在坟茔前祭祀过,或是类似土地庙这般的小神龛、村庙之类的地方。”
她想起之前查阅的永城卷宗,记载此地有在路边设置小型佛龛或仅半人高土地庙的习俗。
林知夏目光凉凉地扫过那两名俘虏。
“不急,待明日到了高阳县城,一切自有分晓。”
江溪云与阿山不约而同地摸着下巴,故作沉思。
这次是江溪云主动要跟来的,也求得了家人同意,这也正合林知夏心意。
毕竟这些天子亲卫不能全信,而冽风......林知夏眸光微黯。
众人稍作收拾,便在荒野露宿。
翌日清晨,运煤车碾过的隆隆声响惊醒了众人,简易营帐的篷顶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黑灰。
林知夏皱眉:“我哥在这边,咳得厉害吗?”
阿山点点头:“嗯,是有点。”
此刻他连伸懒腰都做不到,只觉得浑身酸痛,像被人暴揍了一顿。
昨晚还没感觉,难道是因为太兴奋了?
没有马车,阿山只能跟着冽风共乘一骑。
好在路不远,他们也不用像昨晚那般急赶路。
午时,一行人抵达高阳县城外,林知夏将面具戴上。
城外窝棚,流民正井然有序地排着长队领取稀粥和烧饼。
这景象源于程始的鸡贼:他向师爷上报耗资时,直接多报了三天的份量。
永城知府身边的师爷听闻总额时惊得瞠目结舌。
可刘知府已允诺在前,无法反悔,只得忍痛拨款。
这救济流民的名声是青旋郡主挣的,钱却是刘知府掏的。
虽然青旋郡主曾亲自出面解释,但流民感念的依然是她的恩情。
城门口,守卫看着那支渐渐驶近的十几人队伍。
他们全都玄袍加身,袍角和紧束的袖口皆绣着云纹,个个气势不凡,不怒自威。
守卫正欲上前盘问,排队领食的流民中已有眼尖者认出了马背上的阿山。
“阿山?是阿山!”
“是阿山回来了!”
人群瞬间喧闹起来。
小月的娘亲原本也在队伍中,望见阿山立即激动地跑上前。
马背上,江溪云见状打趣道:“呦!咱家阿山在这还是个名人呐!”
阿山面上一红,满是不解,他在这逗留不到两日,众人竟都记得他。
林知夏则对眼前的景象心生诧异:此地的流民,竟能分到烧饼……
小月娘亲跑到马前,又急又喜地说:
“阿山啊!林大人一直找你!带着我们把附近的山头都搜遍了!你可是把他急坏了!”
她的语气像极了关怀晚辈的长辈,真情流露。
自得知即将能与女儿相见,她每日都充满干劲。
“原来是这样,”阿山了然,温和地回应,“怪不得大伙都认得我。我被人抓走了,刚逃出来,正要去找林大哥。”
他记得小月娘亲,他同对方交谈过。
“他看到你肯定高兴坏了!”
小月娘亲高兴地搓着手,待心绪稍定,才注意到亲卫们别在腰侧那寒光凛冽的长长横刀。
她面色一惊,连忙退开。
守卫上前询问:“请问几位是......?”
林知夏下意识看了眼身上的墨色制服,在汴京人人都认得出这身玄袍。
而此地的厢军守卫,却是从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