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毅没碰那杯酒,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目光却掠过长濑爱的头顶,落在舱壁悬挂的一幅微型浮世绘上——歌川广重的《东海道五十三次》之“庄野”,雨幕萧索。头顶,落在舱壁悬挂的一幅微型浮世绘上——歌川广重的《东海道五十三次》之“庄野”,雨幕萧索。
“柏图斯的灵魂?”他淡淡开口,声音在德彪西《月光》的钢琴声中显得格外清晰,“90年的橡木桶陈酿,单宁厚重得像武士刀的脊背。清水社长用它招待我,是暗示接下来的慈善晚宴,会有刀光血影?”
长濑爱倒酒的手几不可察地一抖,一滴殷红酒液溅落在她雪白的手套上,如同血痕。她脸上甜美的笑容僵了一瞬,眼中掠过一丝不知所措的慌乱。显然,这番带着血腥味的解读,远远超出了她“花瓶”业务能力的范畴。
“田様真是幽默。”幸田来未清冷的嗓音适时响起,如同一汪冰水注入滞涩的空气。她已换下制服外套,仅穿着同色系的丝质衬衣,领口解开两颗纽扣,露出纤细锁骨和一条极细的铂金项链,吊坠是枚小巧的、造型抽象的刀。她优雅地坐在田毅斜对面的扶手椅上,长腿交叠,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薄荷烟(并未点燃),姿态慵懒却带着猎食者的警觉。
“社长赠酒,不过是表达对您的信任与热忱。就像这万米高空,”她目光投向椭圆形舷窗外翻滚的云海,“看似凶险,实则……平稳至极。” 她刻意拖长了尾音,视线粘稠地缠绕回田毅脸上,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暗示。“只要……掌舵之人懂得享受这份平稳。”
“平稳?”田毅终于端起那杯柏图斯,暗红的酒液在杯中旋转,折射出晦暗不明的光,“辛田小姐似乎忘了,我们脚下这架湾流,刚刚穿越了太平洋上的雷暴区。真正的平稳,”他抿了一口酒,浓烈的单宁在口腔中炸开,如同铁锈与黑莓的混合风暴,“从来不是靠风平浪静,而是看引擎能不能撕碎前方的涡流。”
他放下酒杯,玻璃杯底与水晶茶几清脆一碰。声音不大,却让舱内原本流淌的暧昧旋律似乎卡顿了一秒。
仿佛接收到无声指令,长谷川润,那位“世纪美腿”的拥有者,端着日式漆器托盘袅娜走近。托盘上是几枚制作成樱花形状的、晶莹剔透的和菓子。“田様,飞行时间漫长,是否先用些茶点?京都‘一保堂’的抹茶粉,配上‘啸月’的羊羹,最能抚慰心神……”她声音柔媚似水,弯腰放下托盘时,身体形成一个极度诱人的弧度,几乎将那道深不可测的事业线完整呈现在田毅俯视的视野中。带着栀子花香气的温热吐息,有意无意拂过田毅的耳廓。
与此同时,另一位以声音着称的中岛美嘉,悄然跪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伸出涂着淡粉色蔻丹的纤纤玉手,试探性地、极其轻柔地搭上田毅紧绷的小腿肌肉,指尖带着练习过千百遍的、令人酥麻的按摩力道。她的声音如同羽毛搔刮:“田様一路奔波,肌肉都僵硬了呢……中岛学过一些指压,为您放松一下好吗?”
陆虎和几名保镖如同雕塑般矗立在机舱隔断的阴影里,眼观鼻,鼻观心,努力忽略眼前这片活色生香的景象,但紧绷的太阳穴和微微滚动的喉结,暴露了他们承受的巨大冲击力。机舱内,香水、酒气、女人肌肤的气息、甜腻的和菓子香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欲望旋涡。温柔的触摸,甜蜜的话语,艺术品般的身体,所有感官被精心设计的刺激填满,如同一层层包裹着蜜糖的枷锁,悄然套向猎物。
田毅没有立刻推开腿上的手,也没有避开长谷川润近在咫尺的诱惑。他甚至微微阖上眼,似乎沉浸在中岛美嘉那恰到好处的指压中。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掩盖了所有真实的情绪。
幸田来未嘴角的笑意加深,猫一般的眼中闪过一丝“猎物入笼”的得意。她抬起手,示意中岛的指压可以更用力些。
就在中岛美嘉的指尖试探着想要攀上田毅大腿外侧时——
田毅倏然睁眼!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沉迷的迷蒙,只有冰封千里的锐利寒光!那光芒太过冷冽,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原之风,瞬间冻结了雪中岛的动作,也冻结了幸田来未嘴角的笑意。
“引擎的推力,”田毅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背景音乐,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真皮沙发上,“靠的是燃油燃烧的纯粹,而不是这些……”他目光扫过舱内环伺的莺莺燕燕,最终定格在幸田来未瞬间僵住的面孔上,“……影响空气动力的冗余装饰。”
他身体微微前倾,强大的压迫感骤然释放,迫使近在咫尺的长谷川润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他盯着幸田来未那双此刻写满惊愕与不甘的猫眼,一字一句,如同宣判:
“告诉清水社长,他这份‘好意’,我心领了。这次见面,我更期待和他讨论……”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锋利如刀的弧度,“住友化工,如何在特搜部的狗链下,撕开一条新航道的具体推力参数。至于现在——”
他身体后靠,重新隐入沙发阴影,仿佛刚才那迫人的锋芒只是错觉。他抬起手腕,看了眼那只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星空腕表,时间精确。
“我累了。让无关人员离场。幸田小姐,”他目光再次落在幸田来未身上,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听说你棋力不错?留下来,陪我手谈一局。这万米高空,没有棋盘厮杀,未免太过……平淡。”
机舱内死一般的寂静。香槟的气泡在杯中兀自升腾破裂,发出细微的“啵啵”声,像这场盛大温柔陷阱破碎的残响。长濑爱呆滞地看着溅在手套上的酒渍,长谷川润的媚笑僵在嘴边,中岛美嘉则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脸色惨白。
幸田来未涂着裸色唇蜜的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她精心策划的温柔刀阵,竟被对方轻描淡写地以“空气动力学”和“棋盘厮杀”碾碎成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她看着田毅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眼前这个男人,绝非清水社长预想中会被美色轻易腐蚀的猎物。
他是猎人。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脸上重新挂上程式化的、无可挑剔的浅笑,只是眼底再无半分暖意:“田様雅兴,幸田……荣幸之至。” 她挥了挥手,像拂去尘埃般优雅决绝。
那九位价值连城的“星光”,如同被按下静音键的提线木偶,在难堪的死寂中,无声地、迅速地躬身退出了主舱。珍珠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隔断门后,只留下舱内骤然稀薄了许多的甜腻香气和一片狼藉的尴尬。
陆虎无声地松了口气,背肌终于放松一丝。
田毅的目光投向舷窗外翻滚的墨黑云海,仿佛刚才那场风波从未发生。飞机引擎的轰鸣透过机体隐隐传来,那是钢铁撕裂气流的纯粹力量。
“去,”他淡淡吩咐侍立一旁、同样穿着珍珠白制服却明显是真正机组人员的年轻男乘务长,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准备棋盘。要榧木的,本榧(hon Kaya,最高级的榧木材质)。”他的指尖在冰冷的卫星电话金属外壳上轻轻一叩,
“顺便通知驾驶舱,航路天气监测升级到一级。前方东京上空,有强气流。”
幸田来未端坐在他对面,背脊挺直如青竹,指甲却更深地嵌进了掌心软肉。田毅话语里的“强气流”,像是对她、对清水社长、甚至对整个东京暗涌的精准预言。棋局未开,杀伐之气已在无形中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