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轩捂着脸,在同伴的搀扶下,在一片鄙夷的目光中,灰溜溜地走了,再也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餐车恢复了平静。陈兴平重新坐下,握住林允棠还有些冰凉的手:“没事了,那种人渣,别为他生气。”
林允棠看着丈夫,心里的委屈和后怕渐渐被安全感取代,她摇摇头:“嗯,我不气。就是觉得……怎么总有这种人。”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吃饭吧,菜都快凉了。”陈兴平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经过这个小插曲,后面的旅途平静了许多。
那几个知青再也没敢往他们这边凑。
两天半后,火车终于鸣着汽笛,缓缓驶入了四九城火车站。
火车鸣着悠长的汽笛,缓缓停靠在了四九城火车站。
站台上人潮涌动,各种口音的叫卖声、脚步声、行李拖拉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大都市特有的喧嚣与活力。
林允棠跟着陈兴平走下火车,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高大的站台顶棚、穿着各色制服的工作人员、行色匆匆却衣着明显比省城人更时髦些的旅客……一切都让她感到新奇又有些拘谨。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陈兴平的胳膊。
“别怕,跟着我。”陈兴平感受到她的紧张,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另一只手轻松地提着两人的行李,“我们先去找个招待所安顿下来。”
凭借老杨提前开好的介绍信,陈兴平很顺利地在离座谈会会场不远的一家国营招待所办理了入住。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白色的床单,印着红字的搪瓷杯,还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呀,这屋子真干净!”林允棠放下小包袱,摸了摸光滑的床单,脸上露出欣喜。
这比他们想象的条件要好多了。
“毕竟是首都的招待所。”陈兴平笑着把行李放好,“累了吧?先歇会儿,洗把脸,等下我带你去吃饭,然后附近逛逛。”
林允棠确实有些累了,但更多的兴奋。
她用房间里的热水瓶倒了水,仔细地洗了脸和手,又把一路的风尘仆仆稍稍整理了一下,换上了一件自己觉得最好看的碎花衬衣,虽然依旧朴素,但整个人显得清爽利落。
休息了片刻,两人便出了门。四九城的街道宽阔,自行车铃声响成一片,偶尔有公交车和吉普车驶过。
路两旁的建筑大多古朴大气,偶尔也能看到一些新建的楼房。
林允棠的眼睛简直不够用了,她紧紧挨着陈兴平,一边走一边小声惊叹:“兴平,你看那楼真高!”
“哇,好多人骑自行车啊,比省城多多了!”
“你看那个女同志穿的裙子,颜色真好看,不知道是什么料子……”
她尤其关注路上行人的穿着,仔细观察那些首都姑娘的发型、衬衫的领子、裤子的版型、裙子的花色,甚至背包的样式,看得格外认真,仿佛要把每一个细节都记在心里。
陈兴平看着她那认真“学习”的模样,觉得可爱又好笑:“怎么?看上哪件了?要不咱也去百货大楼看看,给你买一身?”
林允棠连忙摇头:“不要不要,看看就行了。这里的衣服肯定贵死了。我就是看看样子,学学人家是怎么搭配的,回头咱们自己扯布做,能省好多钱呢!”她时刻不忘精打细算过日子。
陈兴平心里暖暖的,搂了搂她的肩膀:“我媳妇就是贤惠。”
按照打听好的路线,陈兴平带着林允棠找到了一家老字号烤鸭店。
虽然还没到饭点,但店里已经坐了不少人,香气四溢。
看着油光锃亮、被师傅片成薄片的烤鸭端上来,配上葱丝、黄瓜条、甜面酱和薄薄的荷叶饼,林允棠眼睛都直了。
“这就是烤鸭啊?闻着真香!”她学着陈兴平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拿饼卷上鸭肉和配菜,咬了一口,顿时酥香满口,鸭皮脆而不腻,鸭肉嫩而多汁,混合着甜面酱的醇厚和葱丝的清爽,味道层次丰富极了。
“嗯!好吃!真好吃!”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像只吃到美味的小猫。
陈兴平看着她开心的样子,自己也高兴,不停地给她卷饼:“好吃就多吃点。来了首都,就得尝尝最地道的。”
除了烤鸭,陈兴平还要了几个北京特色小菜,像芥末墩儿、麻豆腐、炸酱面。林允棠每样都尝了,虽然有些口味一开始不太习惯,但都觉得新奇有趣。
一边吃,她的眼睛还是没闲着,悄悄观察着隔壁桌一对穿着体面的男女。那女同志穿着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领口系着个小小的蝴蝶结,下身是条蓝色的百褶裙,看起来又文静又时髦。
“兴平,你看那个女同志的衬衫领子,跟我们那边的做法好像不太一样……”她小声跟陈兴平嘀咕。
陈兴平失笑:“你啊,出来玩还想着你的‘业务’。”
“那当然,”林允棠一本正经地说,“这可都是灵感。以后咱们的产品包装、设计,说不定就能用上呢?显得咱们也时髦,不土气。”
陈兴平赞赏地点点头:“有道理!还是我媳妇想得长远。”
吃饱喝足,两人又沿着街道慢慢溜达,去了附近的公园。
看着老人们遛鸟、下棋,孩子们追逐嬉戏,感受着首都悠闲的一面。
林允棠还拉着陈兴平在公园里找了个照相的摊位,拍了一张合影,说是要留个纪念。
直到华灯初上,两人才回到招待所。
林允棠虽然走得腿酸,但精神却格外亢奋,躺在床上还在跟陈兴平絮絮叨叨地说着今天的见闻,尤其是那些衣服的款式。
陈兴平耐心地听着,偶尔补充几句,心里却也在盘算着明天座谈会的事情。
第二天,陈兴平先带着林允棠去广场看了升旗仪式。
看着鲜艳的五星红旗在庄严的国歌声中冉冉升起,周围的人们神情肃穆,林允棠的心情也无比激动,紧紧抓着陈兴平的手,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随后,他们又去参观了故宫。
走在高高的红墙下,看着巍峨的宫殿,林允棠被深深震撼了,不停地感叹古代工匠的智慧和劳动的伟大。
下午,两人按照老杨给的地址,来到了召开座谈会的礼堂。
这是一座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苏式建筑,门口挂着红色的横幅,写着“全国农村改革先进典型经验交流座谈会”,显得格外隆重。
出示了介绍信和工作证,工作人员很客气地将他们引了进去。
礼堂里面很大,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多是各地来的农村干部和先进代表,也有一些学者和领导干部模样的坐在前排。
老杨早就到了,正和几个同样气度不凡的老头坐在前排聊天。看到陈兴平进来,他立刻高兴地招手:“兴平!这边!哟,弟妹也来了!快过来坐!”
老杨热情地给旁边几个老友介绍:“看看,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那个小陈,陈兴平!犀牛村合作社的带头人!别看他年轻,本事大着呢!这是他爱人,林允棠同志。”
那几个老头看起来都是退休老干部,目光炯炯有神,打量着陈兴平夫妇,态度都很和善。
“老杨可是把你夸上天了,说你是难得的人才!”
“小伙子看着就精神!踏实!”
陈兴平不卑不亢地跟他们打招呼问好,林允棠也落落大方地微笑点头,虽然心里有些紧张,但表现得很得体。
很快,座谈会开始了。
主持人简短开场后,便开始依次请各地的代表上台发言。有的人讲集体经济的发展,有的人讲农田水利建设,有的人讲农业科技推广,都很有特色。
陈兴平认真听着,不时在本子上记下些什么。
终于,轮到陈兴平了。主持人念道:“下面,请来自犀牛村的陈兴平同志,为我们分享他们创办新型农村合作社,带领村民多元化经营、共同致富的经验!大家欢迎!”
在热烈的掌声中,陈兴平整理了一下衣襟,从容地走上主席台。
台上的灯光有些刺眼,他能看到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和无数双注视着他的眼睛,其中就有老杨鼓励的眼神和林允棠紧张又期待的目光。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开始了他的发言。
他没有拿稿子,就用最朴实无华的语言,从犀牛村最初的贫困讲起,讲他如何看到单一种植的风险,如何萌生搞副业的想法,如何克服最初的资金和技术困难办起养殖场,如何挖塘养鱼,如何将鱼塘和养殖场结合起来形成生态循环,如何说服村民入股成立合作社,如何解决销售渠道问题,如何分配利润让家家户户都受益……
他讲得具体而生动,没有空话套话,全是实实在在的做法和遇到的真实问题、解决办法。
他讲到为了省钱自己设计工具,讲到为了找销路骑着自行车跑遍周边县城,讲到第一次分红时村民们的笑脸……
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他的讲述吸引住了。
因为他讲的不是遥不可及的理论,而是每一个农村都可能遇到、都可以学习的实践。
老杨在台下,得意地跟旁边的老伙计们低声炫耀:“听听!怎么样?我没吹牛吧?这小子是真干实事的人!脑子活,肯吃苦,最关键的是不忘本,带着全村一起富!”
“他搞的那个合作社模式,我看很有推广价值!不是等靠要,是自己闯出来的!”
“还有更绝的呢,他媳妇手上用的那个卫生巾,就是他琢磨着要搞的下一个产品!说要把这好东西推广开,解决广大农村妇女的实际困难!这觉悟!”
几个老家伙听得频频点头,看向陈兴平的目光充满了赞赏。
林允棠坐在台下,看着台上那个侃侃而谈,自信从容的男人,简直无法把他和家里那个会抱着女儿傻笑、会抢着洗碗、会因为她的夸奖而不好意思的丈夫联系起来。
此时的陈兴平,身上仿佛在发光,那么耀眼,那么可靠。
她的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骄傲和自豪,还有浓浓的爱意。
这就是她的男人!一个顶天立地、有本事有担当的真汉子!
陈兴平最后总结道:“……其实,我们也没啥特别的经验,就是认准了一个理:穷则思变。光靠土里刨食富不起来,就得敢想敢干,因地制宜搞副业。一个人富了不算富,大家一起富才是真的富。合作社的关键,就是要把利益分配搞公平了,让大家觉得有奔头,愿意跟着你干。还有就是,要相信科学,相信技术,不能光凭老经验办事……”
他的发言结束后,台下爆发出长时间的热烈掌声!
接下来的提问环节,不少人争相提问,有问具体技术细节的,有问管理经验的,有问政策障碍的,陈兴平都一一耐心、坦诚地回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赢得了阵阵掌声。
座谈会结束后,陈兴平立刻被许多人围住了,交换联系方式,请教问题。老杨也带着他那帮老伙计走过来,用力拍着陈兴平的肩膀:“好小子!讲得太好了!给我们长了脸!”
一位老干部握着陈兴平的手说:“小陈同志,你的经验非常宝贵,很有启发意义!希望你们继续探索,争取成为全国农村改革的标杆!”
直到很久,人群才渐渐散去。
回去的路上,林允棠一直紧紧挽着陈兴平的胳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咋了?一直这么看着我?”陈兴平笑问。
“我男人今天真厉害!”林允棠小声说,语气里满是崇拜,“台上那么多人听着,你一点都不慌,讲得真好!我看到好多大领导都给你鼓掌呢!”
陈兴平心里也很高兴,但更多的是平静:“我就是把咱们做过的事实话实说而已。能对别人有点帮助,那就最好了。”
“肯定有帮助!”林允棠坚信不疑,“兴平,我越来越觉得,咱们做的事特别有意义!等回去了,我也要更加把劲学习,早点能帮上你的忙!”
“好!咱们一起努力!”陈兴平握紧了她的手。
从四九城回来的绿皮火车上,陈兴平和林允棠的行李明显多了不少。
除了自己的衣物,更多的是带给家里人和合作社乡亲们的首都特产:印着“北京”字样的点心盒子、真空包装的烤鸭、给爹娘扯的几块厚实新布料、给安安买的彩色橡皮糖和小拨浪鼓、还有给武奇等几个得力帮手带的“大前门”香烟……
大包小包,塞满了行李架。
两天半的返程路途,因为心里揣着回家的急切和对女儿的思念,显得比去时更加漫长。
林允棠时不时就拿出给安安买的小玩意儿看看,脸上洋溢着母性的柔和光芒。
“也不知道安安这两天乖不乖,想没想我们。”她靠在陈兴平肩上,小声念叨。
“肯定想。爹娘带着,肯定没问题,就是怕她晚上闹觉。”陈兴平搂着她,心里也惦记着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团子。
火车终于喘着粗气停靠在了县城的站台。
两人提着大包小包,又转乘班车,颠簸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看到了犀牛村村口那棵熟悉的老槐树。
还没到家门口,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安安咯咯的笑声和王秀兰逗孩子的声音。
两人相视一笑,加快了脚步。
“爹!娘!我们回来了!”陈兴平推开院门喊道。
正在院子里学步车里扑腾的安安闻声转过头,看到风尘仆仆的爸爸妈妈,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小嘴一扁,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张开小手就要抱抱。
“哎哟我的乖孙孙,是想爸爸妈妈了呀!”王秀兰赶紧把孩子抱起来。
林允棠的心都快化了,扔下行李就冲过去,从婆婆手里接过女儿,紧紧抱在怀里,不停地亲着她的小脸蛋:“安安乖,妈妈回来了,不哭不哭,妈妈给你带好吃的了……”
陈兴平也凑过去,用胡子扎了扎女儿的小手,逗得安安破涕为笑,咿咿呀呀地往他怀里扑。
陈明德从屋里走出来,脸上带着笑:“回来了?路上还顺利吧?首都好不好?”
“顺利,爹。首都可大了,好着呢!”陈兴平把行李提进屋,一边跟父亲说着路上的见闻和座谈会的情况。
王秀兰则拉着林允棠,仔细打量着儿媳妇:“瘦了没?在外面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哎呀,这首都的风是不是比咱这大?看着脸有点干……”
林允棠心里暖暖的,抱着安安,笑着回答:“娘,我好着呢,吃得好睡得好。首都可繁华了,楼都老高老高的……”
晚上,一家五口围坐在一起吃饭。
陈兴平把带回来的烤鸭和点心打开,又拿出给爹娘买的布料。
“哎呀,花这钱干啥!我们老了,穿啥新衣服。”王秀兰摸着那厚实柔软的灯芯绒布料,嘴上埋怨,眼里却都是笑。
“爹娘辛苦一辈子,穿点好的应该的。”陈兴平说着,又给父亲斟上从首都带回来的二锅头,“爹,尝尝这个,首都的酒。”
陈明德抿了一口,咂咂嘴:“嗯,够劲!是比咱的土烧烈点。”
安安坐在妈妈怀里,手里抓着新的拨浪鼓,啃得满脸口水,高兴得手舞足蹈。
一家人吃着,聊着,院子里充满了久别重逢的温馨和喜悦。
灯光下,其乐融融。
休息了几天后,县机械厂的刘厂长亲自骑着自行车来了村里,满脸喜色。
“兴平!好消息!生产线主体部分基本上搞定了!就剩下一些细节调整和联动调试,还得你这总设计师去把把关!厂里的工程师们对着你的图纸,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就是有几个地方,还得你亲自去指点一下才放心!”
陈兴平一听,精神大振:“太好了!厂长,我下午就过去!”
下午,陈兴平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县机械厂。
崭新的生产线已经初具规模,占据了车间不小的一块地方。
工程师和老师傅们正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看到陈兴平进来,大家立刻围了上来。
“陈工,你来得正好!这个热压滚筒的温度和压力控制,我们调试了几次,总觉得贴合不够均匀……”
“还有这个裁剪刀的精度和速度,跟传送带的匹配还有点问题,容易跑偏……”
“无菌包装环节的密封性,达标率总是差一点……”
陈兴平仔细听着,穿上工作服,拿起图纸和工具,亲自上手检查、调试、讲解。
他思路清晰,动作麻利,往往一眼就能看出问题关键所在,三言两语就能点醒梦中人。
“这里有个反馈传感器灵敏度需要调高一点……”
“这个齿轮组传动比需要微调,我计算一下……”
“密封口的硅胶垫厚度不够,压力不足,换加厚0.5毫米的试试……”
经过他一番指导和亲手调试,几个卡壳的技术难题迎刃而解。
工程师们茅塞顿开,纷纷竖起大拇指:“陈工,厉害!真是服了!”
“你这脑子怎么长的?啥都懂!”
陈兴平谦虚地笑笑:“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剩下的就是精细磨合和试生产了,问题不大。”
解决了生产线最关键的技术环节,陈兴平心里踏实了大半。
但他知道,光有产品还不行,如何推广出去,让观念保守的农村妇女接受并使用,才是更大的挑战。
他开始着力研究降低成本的办法。
进口的高分子材料和背胶太贵,他就托人寻找国内的替代材料,反复试验;包装简化,减少不必要的成本;计算最经济的生产规模……
最终的目标,是定下一个绝大多数农村家庭都能负担得起的价格,真正让利惠民。
与此同时,推广的重任,他交给了即将从夜校结业的林允棠和性格泼辣、人缘好的春妮。
林允棠和春妮接到这个任务,既感到压力,又跃跃欲试。
她们深知这件事的意义,也明白其中的困难。
晚上,油灯下,林允棠、春妮,还有合作社另外两个思想比较开放的年轻媳妇聚在一起开会。
“这事儿不好办,”一个媳妇皱着眉,“好多婶子嫂子,一提女人那点事就脸红,躲躲闪闪的,哪好意思公开用这个?”
“是啊,而且这东西肯定比月经带和草纸贵,大家舍不得花钱怎么办?”另一个媳妇也表示担忧。
春妮性子急,一拍桌子:“有啥不好意思的!这是为了她们好!用了咱这个,干净、方便、不得病!受那罪干啥?舍不得钱?那是没算明白账!老用那不干净的破布烂草纸,得了妇科病,去医院花的钱更多!还遭罪!”
林允棠比较沉静,她想了想,说:“春妮说得对,但光说道理不行。咱们得想办法让她们亲眼看到好处,还得让她们觉得不难为情。”
她眼睛一亮,有了主意:“你们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先不急着大面积推销。先找几个关系好、又确实有难处的姐妹,比如那些有严重痛经的,或者夏天容易过敏发炎的,免费送她们几片试用。让她们自己感受感受好坏。”
“对!”春妮立刻附和,“用好用了,她们自己就是活广告!比咱们说破嘴皮子都管用!”
另一个媳妇也补充道:“还可以请咱们村的赤脚医生王婶帮忙说说。她说话大家信服。让她从讲卫生、防病的角度给大家科普科普,肯定比咱们说有用!”
林允棠越说思路越清晰:“还有,咱们合作社不是定期给女社员开会吗?下次开会,我就以合作社妇女主任的名义,正经八百地讲一下妇女劳动保护和经期卫生的重要性,然后把咱们的产品当成劳动保护用品推出来,发给每个人试用。在会上发,名正言顺,大家也就没那么不好意思了。”
“哎呀!允棠姐,你这主意太好了!”春妮兴奋地说,“就这么办!先从身边人开始,再用医生和开会的机会推广!层层递进!”
方案定下来,说干就干。
林允棠从陈兴平那里拿来第一批试生产的样品,虽然外观还有些粗糙,但基本功能没问题。
她先是找到了邻居家一个痛经痛得厉害的小媳妇,悄悄塞给她几片,教她怎么用。
又让春妮去找那个夏天总是抱怨不适的婶子。
几天后,效果立竿见影。
那小媳妇激动地拉着林允棠的手:“允棠姐,你这东西太好了!贴上暖暖的,一点都不侧漏,干活也不担心了!关键是这次肚子都没那么疼了!是不是因为这玩意干净啊?”
那个婶子也逢人就夸:“春妮给的那玩意儿是真方便!又软和又吸水!再也不用洗那些腌臜布子了!”
赤脚医生王婶那边,林允棠和春妮提着一包点心和几包卫生巾上门,仔细跟她说明了产品的用途和好处,请她帮忙宣传一下妇女经期卫生知识。
王婶是个明白人,一看这东西确实比老办法强多了,爽快地答应下来。
下次合作社女社员开会时,林允棠先是讲了讲合作社的发展,然后话锋一转,很自然地带出了妇女健康的话题,请王婶上台讲了讲不注意经期卫生容易引发的疾病,听得下面的女人们面色严肃,频频点头。
最后,林允棠拿出合作社“新研发”的“妇女劳动保护卫生巾”,强调这是为了让大家更好地投入生产劳动,保护身体健康,然后给每人发了几片试用装,并大方地讲解了使用方法。
经过前期的铺垫和现场正规的引导,大多数女社员虽然还有点害羞,但都好奇地收下了,并表示会试试看。
推广的第一步,迈得坚实而有效。
陈兴平看着妻子忙碌而自信的身影,心里充满了欣慰和骄傲。
他知道,这颗种子已经播下,只要产品过硬,星星之火,必将燎原。
几天后。
生产线调试完毕,材料供应商也基本谈妥,经过反复的成本核算,陈兴平最终将产品定价在一个尽可能普惠的水平。
虽然比传统的月经带和草纸贵上一些,但绝对是大多数农村家庭省一省都能负担得起的价格。
“犀牛牌”妇女卫生巾,用简单朴素的白色棉柔表面和防水底膜包裹着吸水性极强的芯体,独立包装,干净卫生。
第一批产品正式下线了!
林允棠、春妮和合作社的妇女们干劲十足。她们按照之前商量好的策略,先从本村和周边几个关系好的村子开始推广。
利用合作社的渠道,在村代销点设置了小小的专柜;妇女们走亲访友时,也都不忘带上几片推荐一下。
初期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好一些。
那些试用过的妇女,切身体会到了卫生巾带来的干净、舒适和方便,尤其是解决了侧漏的尴尬和潮湿瘙痒的困扰,私下里口口相传,回购率很高。
不少年轻姑娘和小媳妇,甚至开始主动询问和购买。
“他婶子,你是不知道,用了那个‘犀牛牌’,晚上睡觉都踏实了,再也不用半夜起来换洗了!”村东头的李寡妇悄悄跟邻居分享。
“是啊,下地干活也不怕了,腰杆都挺直了!”邻居媳妇红着脸附和,眼里却有光。
合作社的小账本上,“犀牛牌”卫生巾的销售额在缓慢但稳定地增长着。
陈兴平和林允棠都稍稍松了口气,觉得事情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树大招风。
就在他们以为一切顺利的时候,风波悄然而至。
一天,县里突然来了几个自称是省报记者的陌生人,拿着相机和笔记本,在村里四处打听,尤其关注合作社卫生巾的生产和销售情况。
他们的问题听起来冠冕堂皇,说是要采访农村改革的新鲜事物,但语气和眼神总带着一种审视和怀疑,专门找那些思想保守或者对合作社有点微词的人问话。
没过几天,一篇题为《“卫生巾”下乡是福利还是噱头?——犀牛村合作社“新产品”引发的争议》的报道,赫然出现在了省报的一个版面上。
文章看似客观,实则用词犀利,充满了暗示和误导。
它质疑合作社打着“关爱妇女”的旗口,实则利用农村信息闭塞,推销“华而不实”的昂贵产品,增加农民负担;
它隐晦地暗示生产环境可能不达标,存在卫生隐患,“一个小山村的生产条件,能否保证女性最私密部位的卫生安全?”
它甚至采访了几个思想特别保守的老顽固和因为价格犹豫而没买的妇女借她们之口表达了对这种“资产阶级享乐作风”产品的反感和排斥……文章最后还上纲上线,质疑这种“偏离农业生产主业”的行为是否符合政策方向。
这篇报道像一颗炸雷,瞬间在全县乃至更广的范围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时间,流言蜚语四起,各种难听的话都出来了。
“听说了吗?犀牛村那个卫生巾,是用脏棉花做的!用了要烂裤裆!”
“就是骗钱的!陈兴平现在阔了,开始变着法吸咱们的血了!”
“女人家那点事也拿出来卖钱?伤风败俗!合作社不干正事!”
“肯定是资本主义尾巴!得割掉!”
原本一些正在观望、准备尝试的妇女,立刻打消了念头,甚至把之前买的偷偷扔了。
有些已经用上觉得好的,在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家人的埋怨和恐吓,“再用那玩意儿就别进家门!”,也不敢再买了,内心充满了矛盾和委屈。
几个村代销点的产品纷纷滞销,退货的要求也越来越多。
合作社内部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有些原本就有些红眼病的社员开始动摇,在下面窃窃私语:“早知道就不该搞这个,现在好了,名声臭了!”
“投进去的钱不会打水漂吧?我就说女人家的东西上不了台面!”
武奇气得眼睛通红,抄起铁锹就要去省城找那个记者算账,被陈兴平死死拉住。
林允棠和春妮更是委屈得直掉眼泪,几天吃不下饭。
她们一心为大家好,磨破了嘴皮子,却遭到这样的污蔑和误解,那些恶毒的话语像刀子一样扎在心里。
“兴平,怎么办?他们怎么能这样胡说八道!黑白颠倒!”林允棠看着报纸,气得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地流。
陈兴平脸色铁青,胸口堵得难受,但他知道自己是一家之主,是合作社的主心骨,绝不能先乱。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仔细分析了形势。
“别慌,允棠。哭解决不了问题。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沉声道,语气异常坚定,“他们攻击的点,主要是三个:卫生、价格、动机。那我们就从这三个方面,堂堂正正地把它说清楚!”
他立刻行动起来,展现出极强的危机处理能力。
第一,正面回应,邀请权威。
他亲自去县里,邀请县卫生局、质检局、妇联、甚至公社的领导组成联合调查组,公开、透明地来合作社进行全方位检查。
“我们敞开大门,欢迎所有质疑的人来看!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第二,稳住内部,统一思想。
他召开全体社员大会,站在台上,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焦虑、怀疑或愤怒的脸:“我知道大家现在很担心,很生气。但我陈兴平做事,对得起天地良心!搞这个卫生巾,不是为了我自个发财,是为了让咱们村的妇女,让更多农村姐妹,能少受点罪!
现在有人往我们身上泼脏水,我们就更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相信我,只要咱们产品过硬,身正不怕影子斜!愿意信我陈兴平的,就留下来,一起扛过去!不愿意的,现在可以退股,我绝不拦着!”
他的话掷地有声,眼神坦荡。大多数社员看着他一路走来,知道他的人品和担当,骚动的人群渐渐平静下来,武奇第一个大喊:“平哥,我信你!跟你干到底!”
第三,发动群众,用事实说话。
他让林允棠和春妮不要再偷偷摸摸地推广,而是理直气壮地站出来,组织那些真正受益的妇女,成立了一个“用户见证团”。
他对她们说:“不要怕!你们用的是好东西,受益的是你们自己!凭什么要偷偷摸摸?就要大声说出来!让那些嚼舌根的人看看!”
第四,寻求更高层面的支持。
他通过刘厂长,紧急联系了已经回到省城的老杨,将情况和那篇不实报道寄了过去。
联合调查组很快下来了。
阵仗很大,吸引了全村甚至外村的人围观。
检查组的人员板着脸,一丝不苟地检查了每一个环节,从原材料库房、到生产车间环境卫生、设备消毒记录、水质检测、成品抽样……
整个过程都在村民的注视下进行。
检测结果毫无悬念地优秀!
所有指标完全符合甚至优于卫生标准!
检查组的负责人,县卫生局的副局长,当着所有围观村民的面,拿着检测报告,高声宣布:“经过我们严格、全面的检查,犀牛村合作社生产的‘犀牛牌’卫生巾,生产环境整洁,管理规范,产品质量完全合格,卫生安全方面没有任何问题!大家可以放心使用!”
这番话,像一颗定心丸,让不少村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紧接着,陈兴平又请调查组和村民代表到合作社办公室,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账本和成本分析表,一笔一笔地算给大家听:“……进口材料贵,我们就用国产替代的,效果差不多,成本降下一大截……包装能简就简,省下的钱体现在价格上……我们合作社自己生产,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定价这块,我们只加了很少的利润,主要是为了维持生产线运转和后续研发……大家可以算算,是偶尔花这点小钱预防疾病划算,还是等得了病花大钱去医院划算?”
他算得清楚明白,态度诚恳,很多原本觉得贵的村民也开始默默掂量。
而林允棠和春妮组织的“用户见证团”也开始发挥作用。
她们不再躲闪,而是主动走到人前。
那位痛经严重的小媳妇第一个站出来,她不顾婆婆的阻拦,跑到村口人多的地方,大声说:“我用了就是好!肚子不疼了,干活得劲了!谁说不好?谁没用过谁就没资格说!报纸上都是瞎写!你们摸摸良心,兴平哥和允棠姐啥时候骗过咱?”
那位夏天容易发炎的婶子也豁出去了,逢人便说:“我以前遭的那个罪啊!痒得坐立不安,地里干活都挠裤裆,丢死人了!用了这个,清清爽爽!这点钱花得值!比买药便宜多了!男人抽包烟都不止这个钱!”
赤脚医生王婶也利用看病的机会,拿出县里的检测报告,权威地告诉大家:“这东西是科学的,是干净的!能预防好多妇科病!女人要自己爱惜自己!别听风就是雨!”
更重要的是,老杨在省城看到了材料和报道,勃然大怒,一个电话直接打到了省委宣传部和报社社长那里。
很快,那位写不实报道的记者被内部批评处理。
而新华社那位资深记者的调查报告《“月经羞耻”与农村妇女健康权益——来自犀牛村卫生巾事件的调查与思考》适时出炉,以翔实的数据、深入的走访和客观的视角,彻底扭转了舆论风向,将这场风波上升到了妇女健康权益和破除封建思想的高度!
这几套组合拳下来,形势彻底逆转!
之前质疑的声音哑火了,那些说过风凉话的人灰溜溜地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更多的人开始理性思考,甚至为自己之前的误解感到羞愧。
县妇联率先表态,支持犀牛村合作社的创新,并计划在全县妇女工作中推广经期健康知识。
市里的卫生部门也下来调研,将“犀牛牌”卫生巾列为“农村妇女健康关爱推荐产品”。
曾经滞销的产品,突然之间变得抢手起来!
不仅仅是本村和周边村子,连更远地方的供销社、甚至县里市里的百货大楼都闻讯赶来要求订货!
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合作社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
生产线开始三班倒,依然供不应求。
合作社不得不紧急招募更多女工,扩大生产。
之前那些动摇的社员,此刻脸上笑开了花,干活比谁都卖力。
年底分红时,每家每户都多了一笔不小的进项,人人喜气洋洋。
看着仓库里堆积如山的订单,看着妇女们领到分红时喜悦的笑容,看着林允棠因为忙碌而愈发自信明亮、甚至敢在大会上侃侃而谈的眼神,陈兴平站在合作社崭新的厂房前,心中感慨万千。
这条路,走得惊心动魄,一波三折。
有技术的攻坚,有观念的壁垒,有舆论的风波,有明枪暗箭。
但最终,实实在在的好处、过硬的产品质量、真诚为民的初心和关键时刻的敢于亮剑、冷静应对,战胜了一切困难和偏见。
夕阳洒在犀牛村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上,鱼塘波光粼粼,养殖场里鸡鸣猪叫,新建的卫生巾厂房机器轰鸣。
孩子们在村口嬉戏玩耍,老人们坐在树下悠闲地聊天,家家户户屋顶炊烟袅袅。
陈兴平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犀牛牌”卫生巾将会走向更广阔的市场,惠及千千万万的妇女。
而犀牛村合作社的故事,也将会继续书写下去,关于奋斗,关于创新,关于尊严,关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如何用勤劳、智慧和勇气,一步步破除枷锁,创造出属于自己的、越来越红火、越来越有尊严的好日子。
他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那里,灯火可亲,有他温柔的妻,有可爱的女儿,有等他吃饭的爹娘。
未来,如同远处那片辽阔的田野,充满了无限的可能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