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半夜,城隍庙终于沉寂下来。
殿宇飞檐的轮廓在墨色天幕下显得格外森然。
门前的青铜鼎炉里,堆积着厚厚一层未燃尽的香支与纸钱,几点暗红色的余烬在夜风中明灭不定,散出缕缕残烟。
看来白天的香火,确实比往日鼎盛了许多。
我不敢耽搁,让蒋涛把圣兽铜像,一一从车上搬了下来。
我抬头环顾四周,借月华定中宫,辨明八卦方位。
脚踏罡步,手掐子午诀,先将青龙铜像安置东方震位,口中诵道:“震雷启蛰,青龙开道,邪祟辟易!”
随即转向西方兑位,安放白虎铜像,咒文再起:“兑泽肃杀,白虎监兵,魔障不清!”
朱雀铜像落于南方离位时,我沉声念诵:“离火焚天,朱雀翔舞,秽气尽涤!”
最后将玄武铜像镇守北方坎位,咒声肃穆:“坎水通幽,玄武执明,灵域永固!”
当四象归位,我立于阵眼,双手结印,朗声喝道:“四象轮转,八卦成垣。阴阳顺逆,皆听吾令。封!”
霎时间,四尊铜像泛起清辉,一道无形的八卦阵图在庙宇上空显现,缓缓旋转。
周遭空气仿佛凝固,连风声都戛然而止。
四象封魔大阵,成了。
城隍爷一身红袍黑褂,头戴幞头,腰缠玉带,手持笏板自神像中缓步迈出。
他凝望着空中流转的阵法光蕴,眼中泛起一丝追忆:“四象封魔.....此等阵法,人间已多年未见了。”
易扶摇快步上前,亲昵地挽住城隍爷的手臂,低声将我们此前下阴遭人算计的经过一一道来。
我转头看向蒋涛,朝城隍爷那尊高大的神像比了个手势,又指向阵法中央:“来,搭把手。”
他立刻会意,与我协力推动基座,将沉重的神像缓缓挪至中宫阵眼。
有城隍真身坐镇中宫,引四方之气汇于一处,此阵威力,必将事半功倍。
布置妥当后,我嘱咐蒋涛留在城隍庙继续准备,随即与苏颜转身没入夜色,径直朝着塘朗山的方向赶去。
此时已是凌晨,夜风微凉。
刚到公园入口,望着眼前黑黢黢的山影,苏颜却忽然停下脚步,秀眉轻蹙:“这趟浑水,我未必非要蹚。”
我立马堆起那副她见惯的无赖笑脸,凑近一步:“别呀,颜姐。这事儿离了你真不行,没你出手,我心里没底。”
她不为所动,只淡淡瞥我一眼:“少来这套。”
“天地良心!”我举手作发誓状,“你想想,刚刚要不是你在阴阳路上拉我一把,我早困死在那儿了。”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现在想起我来了,你怎么不去找你的灵鸢圣女?”
“你看你,又意气用事!灵鸢哪能跟你比?我跟她才认识几天,咱们可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
说着,我顺手搂住她的肩,“再说,整个上京,除了你,还有谁肯这么帮我?”
她抬手“啪”地一下打掉我搭在她肩上的手,语气却软了下来:“.....算了,再帮你一回。”
她摇摇头,终究迈步向前。
我心头一松,赶紧跟上,与她一同没入塘朗山的沉沉夜色中。
走了大概一刻钟,我们已经来到了塘朗山腹地,四周树木高耸参天,枝桠交错如鬼影,唯独中间有片空地绿草如茵。
就是这里了。
我猛地停下脚步,竖起食指贴近嘴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屏住呼吸,拨开半人高的灌木,向那片绿茵深处望去。
月光下,那片草地并非自然生长。
泥土微微起伏,仿佛有什么在底下呼吸。
更诡异的是,草叶间浮动着无数模糊的人形光影,它们没有面孔,只是维持着扭曲的姿势,在草地上无声徘徊。
“那是.....”苏颜压低声音。
“残魂。”我轻声道,“死在这里的人,连魂魄都不得安息。”
说完,我指尖凌空轻点,两道无形的隐身符箓在虚空中凝结,随即悄无声息地没入我与她的眉心。
此符名为“隐身”,实则并非真正化形于无物,而是藉由符力敛收我们周身的气息与存在感。
寻常精怪鬼魅若无机缘与道行,便难以察觉我们的踪迹。
完成这一切,我才长舒一口气,就近找了块表面平整的巨石坐下。
随手从无极鼎中取出两枚流光溢彩的琅玕果,自己“咔嚓”咬了一口,将另一颗递了过去。
她瞥了一眼,在我身旁坐下,语气带着怀疑:“这是什么?琅玕果?你从哪里弄来的?”
“哟,看不出来还挺识货嘛!”我挑眉笑道。
她面色如常:“书上见过图样而已。”
说罢,她试探性地轻咬一口,脸上瞬间浮现震惊之色:“还真是!这种仙果你到底从哪里得来的?”
“哪儿来的你别管,”我将果子在衣襟上随意擦了擦,“反正管够,你安心吃就是了。”
就在此时,数道模糊的鬼影如风般掠过,悄无声息地没入那片绿茵深处。
我与苏颜对视一眼,彼此眼中俱是了然。
“看来城隍庙明日大婚的消息,已经传到这儿了。”我压低声音。
苏颜小口啃着琅玕果,动作轻巧如猫:“现在怎么办?”
“等。”
“要等多久?”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倦意。
“不好说。”我压低声音,“得等鬼王离开巢穴,那才是我们动手的时机。”
她轻轻“嗯”了一声,顺势将我的腿挪了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便枕了上来。
“别动,”她闭着眼嘟囔,“让我眯一会儿。”
我不由失笑:“你一个修真之人,还怕熬夜不成?”
她连眼皮都懒得抬,含糊道:“你懂什么......熬夜最伤皮肤了。”
“你说的对,睡吧睡吧!”
我低头看着她枕在我腿上的侧脸,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落,在她鼻梁上投下一道柔和的弧光。
这般毫无防备的模样,与平日里的清冷判若两人。
不知过了多久,苏颜的呼吸渐渐平稳绵长,竟真的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