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依然毒辣，周明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站在校门口，抬头望着\"明德职业高中学校\"几个烫金的大字。
校门两侧的围墙漆皮剥落，露出斑驳的水泥底色，他深吸一口气，喉咙里泛起一股铁锈味。
\"同学，新生报到往这边走。\"一个戴着红袖章的学姐指了指右侧的小路。
周明点点头，行李箱轮子在坑洼的水泥地上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
校园比他想象中要小得多，主教学楼是栋五层的灰白色建筑，侧面漆着\"知识改变命运\"的标语，已经褪成了淡粉色。
操场上的塑胶跑道开裂翘起，像一条干涸的河床。
报到处排着长队，周明站到队尾，前面两个男生正在聊天。
\"听说机电专业今年招了六个班？\"
\"是啊，分数线又降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
周明攥紧了录取通知书，纸张在他手心皱成一团，中考失利后，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母亲在纺织厂加班加点才凑齐了学费，父亲临走前那句\"上职高还不如去打工\"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
\"下一个！\"
办公桌后的老师头也不抬地伸出手，周明递上材料，注意到老师指甲缝里沾着蓝色的墨水。
\"周明，机电3班，宿舍在c栋207。\"老师撕下一张纸条，\"下午两点开班会，别迟到。\"
宿舍楼走廊弥漫着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207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嬉笑声，周明推开门，三个男生同时转过头来。
\"哟，最后一位室友！\"一个圆脸男生从床上跳下来，\"我叫张浩，本地人。\"
他接过周明的行李箱，\"这是刘强，那是李阳。\"
瘦高的刘强点点头，继续摆弄手机；戴着眼镜的李阳正在往衣柜上贴篮球海报，敷衍地挥了挥手。
周明分到靠窗的下铺，他默默整理床铺，听着张浩喋喋不休地介绍学校情况。
\"食堂的土豆烧肉千万别吃，上周有人吃出橡皮筋...实训楼的赵老师外号'铁面判官'，挂科率百分之三十...小卖部阿姨会多算钱...\"
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窗户照在周明的手上，他盯着自己指甲边缘的倒刺，突然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
三个月前，他还坐在重点中学的教室里刷题，现在却在这个散发着霉味的房间里，和三个陌生人共处一室。
下午的班会在305教室举行，周明坐在倒数第二排，数着天花板上剥落的墙皮。
班主任林老师是个四十出头的女性，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知道你们中很多人不甘心来到这里。\"她环视教室，\"但职高不是终点，只要掌握一技之长...\"
后排传来嗤笑声，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正把玩着打火机，火苗忽明忽暗地映在他脸上。
周明移开视线，窗外是职高与普高共用的操场，几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正在打篮球，他们的笑声隐约传来，像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班会结束后，周明在走廊被张浩拦住。
\"咱们班就我们四个男生，得团结点。\"张浩挤挤眼睛，\"晚上一起去小卖部？\"
周明想拒绝，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小卖部门口挤满了人。
张浩熟练地插队买回四根冰棍，\"接住！\"他抛给周明一根，橘子味的，已经有些化了，糖水滴在周明手背上，黏糊糊的。
李阳挑剔地看着冰棍：\"就买这个？我家楼下便利店有进口的...\"
\"得了吧少爷，\"张浩咬了一大口，\"这儿可没你家的豪宅。\"
刘强突然开口：\"你们为什么来职高？\"
空气凝固了几秒，张浩耸耸肩：\"中考200分，没得选呗，我爸说学门手艺总比游手好闲强。\"
\"我爸妈离婚，没人管我。\"刘强踢着地上的石子。
李阳推了推眼镜：\"我故意考砸的，我爸想让我出国，我偏不。\"
三双眼睛看向周明，他喉咙发紧：\"我...物理没及格。\"
张浩大笑起来，拍着他的后背：\"就这？我还以为你杀人放火了呢！\"
周明勉强笑了笑，橘子冰棍在他嘴里泛着苦涩的味道。
第二天早上七点，刺耳的起床铃响彻宿舍楼，周明迷迷糊糊爬起来，发现刘强的床铺已经空了。
\"那家伙五点半就去跑步了。\"张浩打着哈欠说，\"特么跟个机器人似的。\"
实训课安排在上午第三节，周明跟着人群走进实训楼，机油和金属的味道扑面而来。
机电3班的实训老师正是传说中的\"铁面判官\"赵铁柱，他站在车床旁，像一尊生锈的铁塔。
\"每人一台机床，今天学基础操作。\"赵老师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注意安全，违规的直接滚蛋。\"
周明被分配到3号机位，他盯着那些陌生的按钮和手柄，手心渗出汗水。
初中物理实验室最复杂的设备也不过是示波器，眼前这台机器对他来说如同外星科技。
\"启动前检查电源！\"赵老师吼道，\"3号，你的安全锁呢？\"
全班目光齐刷刷射来。
周明手忙脚乱地寻找那个红色按钮，却不小心碰到了进给手柄，机器发出刺耳的嗡鸣，引得几个女生尖叫起来。
赵老师大步走来，一把拍下急停按钮。\"你眼睛长后脑勺上了？\"
他指着墙上的安全守则，\"抄十遍，下节课交！\"
课间，周明躲在厕所隔间里，把脸埋进掌心，镜子里的他眼睛发红，像个可笑的失败者。
门外传来张浩的声音：\"周明？林老师找你。\"
班主任办公室堆满了作业本和教具，林老师递给他一杯温水：\"第一次实训课都这样，别往心里去。\"
\"我不适合这个专业。\"周明盯着杯子里漂浮的茶渣。
\"你知道赵老师为什么这么严格吗？\"林老师轻声说，\"去年有个学生因为操作失误，失去了两根手指。\"
周明抬起头。
\"职高的技能是真刀真枪的，一个失误可能毁掉一生。\"林老师转动着手中的钢笔，\"赵老师骂得越凶，说明他越在乎你们的安全。\"
回教室的路上，周明遇见了刘强 ，对方罕见地主动开口：\"你操作机床的姿势不对。\"
\"你会？\"
刘强点点头：\"我爸是钳工，从小教我。\"他犹豫了一下，\"下午实训室开放，我可以教你基础。\"
周明愣住了，阳光穿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刘强身后形成一圈模糊的光晕。
下午的数学课周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黑板上的公式扭曲成杂乱无章的符号，他的思绪飘向实训室。
放学铃响时，张浩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晚上宿舍有惊喜。\"
所谓的惊喜是一袋啤酒和一副扑克，张浩把门反锁，压低声音：\"李阳从家里偷拿的。\"
\"被查到会处分。\"刘强皱眉。
\"偶尔一次没事啦！\"李阳已经开了一罐，\"你们知道吗？女生宿舍昨晚抓到个溜进去的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