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打着这样的趣,但对于宣布的判决,我还是无法立刻点头。这时,
“有件事想问你,为什么想要为摧毁组织而行动呢?”男人问道。
在组织里,他大概被普遍认为是“Rum的应声虫”之类的印象吧。那样的人为什么会采取这样的行动,感到疑问也不奇怪。
“是想报复抛弃了自己的组织,之类的吗?”他提出假设,像是要确认答案般看向我。
想让他们认可我之类的?
那样的话直接对峙更快之类的?
最初确实有那样的动机,即使现在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或许也有点那个意思吧───”
但在这几周里,那些想法已悄然改变了形态。
“想和那家伙光明正大地出门走走………想早点,过些平淡无奇的日子罢了。”
“………………”
眼前的男人睁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东西。
“……干嘛?”
“…………不,只是觉得和听说的很不一样。哈哈,人真是会变啊。”
他笑了。刚才还紧绷的气氛,仿佛不曾存在过。
“那种事无所谓啦!那接下来我怎么办!”
“哈哈……啊,抱歉。你现在得跟我们走一趟───”
大概就是要被隔离了吧。虽然不清楚刚才他说的隔离期具体是怎样的形式,但应该是拘留之类的吧。
一方面自己冷静地想着这些,另一方面本能却在探头。一定还有事情要做,必须做的事───想做的事吧。
“───我有一个请求。”
一直有求必应的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提出了请求。
眼前的男人再次睁大了眼睛,但随即微微一笑。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载着我,车子向着某个地方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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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钟早已过了中午,指向下午四点。
(已经,结束了吗)
虽说心情已经整理好,但或许还是因为紧张,午饭没怎么吃下去。花时间叠好两个人的衣服,毫无意义地把房间每个角落都打扫了一遍,时间的流逝却慢得惊人。
姑且不论他的意愿,了结之后他未必会回到这里。
或许是因为有这种担忧,我提不起劲去厨房做晚饭。
(要这样等到几点……才好呢)
他说的“等着”,不知道要等到何时。那时的我,以为如果一切顺利,今天就能了结,所以觉得等着他是可以的。
(那时……他预想的是什么时候………?)
想着他该不会预想的是并非今天明天的、未来的某个时间吧,我回忆起他昨天的脸。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像是挤出来似的说出的那句话。
───在这里,等着。
我闭上眼睛,原原本本地回想起那时的情景。他的视线,他的话语。
现在的我,明白了。
(没问题的。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回来的。)
就在我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期盼已久的声音响起了。送走他之后,11小时多一点。
“先看监控再开门。我的鞋子收好了,万一要出门的话记得放好再出去。还有门要锁好”───
这是开始在这里生活时,和他定下的规矩。虽然很少有人来访,但基本靠这个就能应付过去。
我连思考是谁按了门铃、门有没有锁好的余裕都没有。
只是任由心跳加速,打开了门。
“──────”
在那里,
“…………………哟”
确确实实地,是“他”。
“……………………”
“喂,听得见吗?看得到吗?”
他在我眼前挥了挥手。
脚好好地长着,临场感也很真实,不是幽灵。
───他,回来了。
───活着,回到了这里。
难以言喻的感情涌上心头,我稍稍移开了视线。我本来就容易掉眼泪,最近似乎尤其如此。
这时,我看到稍远处站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性。
瞥见的金发,让我想起了工藤邸中的某位男性。
(───原来如此。果然,“那样”了吗)
理解般的、又略带悲伤的,各种感情混杂在一起───
但最终留下的,是无法抑制的喜悦和幸福感。
“你好好地,回来了呢。”
他肯定又要去什么地方了。恐怕那会是比今天的11小时多出不知多少倍的漫长而遥远的时光。
本来,今天就应该直接去的吧。一定是相当强硬地要求,才被带到这里来的。
“…………因为说了‘等着’啊。”
“哈哈,来了。谜之守约。”
明明有无数种搪塞的方法,也可以说谎。甚至,完全可以拜托给这个热心又温柔、肯带他来这里的人带个口信就好。
“明明可以那样”“明明那样也可以”的想法浮现又消失,但果然,此刻他就在眼前,回到了这里,这让我开心得不得了。
“欢迎回来。”
稍微,允许我自作多情一下吧。
我是否稍微,让他知道了,有个人愿意“等着他”回来呢。
“…………………………嗯”
他果然,没有回应那句话。
不是因为没话可说,也不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概,他还有想说的话吧。
“接下来要怎么办?”之类的,“那里有别人在就是说”之类的,我能说的话有很多。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想等待他的话。
我觉得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他───也是我今后道路的第一步。
“…………接下来,我要被隔离了。考虑到这次的事……5年。”
一向自信满满、态度强硬的他说起话来变得小心翼翼。
眼神在动摇。
对他来说这一定难以启齿,稍微移开视线也没关系。但他虽然眼神动摇,却绝对没有从我身上移开。
我等待着下文。
昨天,他对我说过的那个奇迹般的话语。
我祈祷着能再听一次。
然而,他就此闭上了嘴。
该怎么回应才是正确答案呢?
“5年啊”“会被隔离在什么样的地方?”“那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各种念头在脑中闪过。
但哪一个,我都觉得不贴切。
“不说‘等着’吗?”
虽然觉得自己变得相当厚脸皮,但还是忍不住这样问了。
我本想坦然接受他选择的道路。
但在内心的某个角落,不,是整颗心,都在渴求着那句话。
“…………不用等。”
他的话像当头一棒。
虽然被他拒绝过很多次,比如提议一天换一次床单时,或是突然开个玩笑时───
但像这样被拒绝,是第一次。
是与我渴求的话语完全相反的───想到这里,我咀嚼着他的话。
───不用等。
不是“别等”。他并非在拒绝我“等”他。
他一定是,把选择权交给了我。就像“她”让我做的那样,他是在告诉我,去倾听我自己的心意。
“按你自己喜欢的,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他动摇的眼神,牢牢地捕捉住我。
已经,没有迷茫了。
剩下的由你来决定,他这样说着。
如果是片刻前的我,大概会觉得他这样完全无视自己的意愿不太好。
但他已经再清楚不过地传达了他自己的意愿。他的眼神,告诉了我一切。
那么,我该回应的话语就确定了。
“嗯。当然打算那样做。我会好好地,做我想做的事。”
像抱着宝物一样,珍重地、珍重地拥抱着“她”的话语、“他”的话语。
仿佛在说“已经没关系了哦”,我努力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他听到我的话,轻轻笑了,像昨天一样,只摸了一下我的头。
感觉比昨天温柔了一些,但依然能感觉到那份不熟练的笨拙。
比昨天更缓慢地,如果允许我自作多情,那动作甚至带着留恋,他的手离开了。
那便是他踏上新旅程的,出发信号。
“路上小心。”
他,没有回应那句话。
只是温柔地笑着,慢慢地转过身去。
不行。
我好像要伸出手去。好像会说出“最后再摸一次头吧”这样的话。
好像会叫喊着“说声‘嗯’也好啊,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好像会奔向那渐渐远去的背影。
但是,做不到。
我连叫住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没有权利去阻止他再次迈出脚步、开辟新道路的步伐。
所以,至少,直到最后一刻。
直到载着他的车完全消失不见。
为了不放过他身影的任何一瞬,为了将其烙印在眼中。
我连眨眼那短暂的时间都吝惜,一直一直、凝视着他。
……
在新职场开始工作,已经快满一年了。
之后,正如约定,我收到了局长关于项目重启已定的通知。
具体地点没有被告知,但只听说大致区域后,果然还是定在了日本以外的国家。
据说也联系了之前共事过的职员,大多数都爽快地答应在新的地方再次参与项目。
同时,听说也重新招募了优秀的工程师,将以更坚实的体制推进项目。
在被告知是海外后,被问到打算怎么办——我决定归还国际刑警组织职员的头衔。
理由有好几个。
就像一直以来感受到的那样,太平洋浮标建在日本,大概是因为我是那里的人这种优势,占据了我能待在那里、被允许待在那里的理由的大部分吧。
自己所拥有的技术,大致上算不上是独一无二的。
本来就不擅长与人沟通,在海外这种陌生土地上能否生存下去,我感到不安。
而最重要的是……这里有我想等待的人。
我向局长说明了一个像样的理由:因为家庭情况,很难离开日本。
虽然能清晰地想象出电话那头皱着眉头的局长的脸,但他对我说:“如果有什么事就联系我。随时欢迎你。”
——那家伙人太好了。既然是高层,不更狡猾点的话,迟早会被钻空子的。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他说过的话。
确实,对于背负着“局长”这种刻板头衔的人来说,他或许过于温柔了。
正因为局长是这样的人,我猜他大概很难开口提这个房间的事,于是主动告知了我要搬离这里。
配备的家具和生活用品,多少含有对我带进太平洋浮标的私人物品几乎都沉入大海的赔偿之意,说是需要的东西可以直接带走。作为家具来说尺寸稍小了点,但上面满载着许多回忆,所以我心怀感激地收下了。
被告知不必立刻搬家,于是我在收拾整理的同时推进着换工作的计划。
或许是在国际刑警组织设施工作过的履历受到好评吧,我决定被某家企业录用为技术岗位,为了开始工作,搬家作业正式启动了。
搬运行李后变得空荡荡的房间,我至今仍记得。
曾在这个厨房做过饭,曾在摆在这里的沙发上睡过觉。
曾在午后在这里喝过咖啡,最后曾在这里一直凝视着那个背影。
在回忆的景象中,他绝对存在过。
才不要忘记呢——我环视着这个装满珍宝般回忆的房间一次又一次,然后向它告别了。
(——这里的工作,也差不多习惯了吧)
大概是因为过着下班也回到设施内自己房间的生活,起初对“下班”这个概念感到困惑,但过了一年也就习以为常了。
工作嘛,还算顺利,或者说,是平淡无奇的每一天。
和在太平洋浮标工作时相比,周围几乎都是日本人,沟通应该也多少容易些。同时,我也把“她”和“他”给的建议铭记于心,决心在新的环境里这次一定要好好干。
(人啊,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呢)
结果在人际关系方面,我过着和之前没什么太大差别的生活。
当然必要的沟通是有的,休息时间的闲聊也在进行。只是,没能建立起更深一层的关系。
——要说是因为没有遇到想与之建立那种关系的人,会不会被认为是说奢侈话呢。
我叹了一口气,开始收拾行李。
回忆着冰箱里的东西,在脑海里列出今天必须购买的东西。
这时,手机短促地震动了一下。
【好久不见!还好吗?这次好像能休个稍长的假,我打算去日本!方便的话到时候见个面?】
发消息的人,是现在仍在某处作为国际刑警组织职员工作的直美。
作为核心成员的她,似乎被告知了新工作地点的大致位置。
她原本就在国外生活过,大概对新地方的工作抵触也比较少吧。
而且像她那样总是处在人群中心的人,无论去哪里都能应付自如吧。
我和她之间,无论是技术还是人品,都有着巨大的差距。
即便如此,我也从未觉得她讨厌或是嫉妒过她。
那是因为,她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和评价,贯彻自己想做的事,结果就形成了那样的“特质”。她不求回报,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她是在毫无算计、纯粹的状态下,成为“她”的。
这一点和局长有些相似,该说是没有城府呢,还是惊人地耿直,是个不会说谎的人。
正是这样的她,救了我。
那天,她给我披上的毯子,以及塞给我的钥匙,引导了我和他。
她明明应该也被绑架吃了不少苦头。
虽然不知道被带去了哪里又是如何逃脱的,但对她来说也无疑是惊心动魄的一天。
如果那时,直美没有来的话——
这么一想,就觉得那晚能脱险、前往本土、躲藏生活——然后做个了断。
这些恐怕全都是不可能的吧。
毫无疑问,最初为我和他铺就新道路的,是直美。
【好久不见!我在新职场总算努力坚持着呢。我也想和直美说说话!期待见面哦】
这样回复后,不一会儿就收到了写着“太好啦!”的可爱贴图。
如太阳般温暖的她风格的选择,让我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向还没走的人打了招呼,离开了办公室。
最初曾对这条人多喧闹的街道感到困惑,但走了一年,通勤路线已成了熟悉的风景。
一年。我应该在这条路上往返了一整年。
一年前的几周。不,还有从那个房间前往工藤宅邸的路程。那条仅仅走了一周的路,反而更深刻地烙印在身心之中。
那一定是因为走在身旁的那个存在。
虽然那是需要警戒周围、避开旁人视线移动,为了避免声音被听到连话都不说,只是并肩行走的时间。但那段时光对我来说,是非常珍贵的。
(今天,就一年了)
会如此沉浸于感伤之中,或许正是因为今天是自那之后满一年的日子。
虽然被说了“不必等”,那句“路上小心”也什么都没得到回应——结果我至今仍无法忘怀那些日子地活着。
(稍微努力一下,试试亲手做肉酱意面酱吧)
我更新了脑海里的购物清单,顺路去了早已走熟了的超市。
“我回来啦~”
用拖长的声音说着,当然不会有任何回应。
不过,就算住在那间屋子时,购物回来这么说,也一次都没得到过“欢迎回来”的话语就是了。光是能听到小声的“……哦”的回应,就足够让我非常开心了。
放下东西,洗手漱口。
把买来的东西塞进冰箱,拿出手机。
这一年里,新增了一项日常任务。
那就是,给某个人发送消息。
【平安到家了】
这样发送后,不一会儿就会收到一句回复。
【了解】
确认之后,对话就此结束。
和这个人的聊天记录里,只有这一问一答在重复着。
聊天室正上方,显示着“赤井秀一”的名字。
我每天,都要向这个人报告平安。
——事情的起因,是在送走他的第二天。
一个眼熟的人,来拜访了房间。
(皮肤黝黑的金发人……作战会议时也在,昨天也……)
还不到24小时前的记忆。
我想起了在他稍远处,像要藏起身影般站着的,穿着西装的男性。
“突然造访,非常抱歉。我是警察。”
“啊……你好。昨天您也在吧?”
“您看到了啊。是的。昨天把他带来这里的,是我。”
这么说着,那位男性深深地低下了头。
“哎!?怎、怎么了?”
“托您的福,昨天我们成功逮捕了那些家伙。非常感谢您的协助。”
“那些家伙”——指的应该是他们追捕的人吧。
虽然昨天他回来时就有所察觉,但能再次听到这个结果还是让我安心了。
“太好了。不过我什么都没做。”
“不,是您引导他,把他带到了这里。如果没有这个,就无法迎来这次的结局——真的,非常感谢。”
男性再次低下头。
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人生里会有说出“请抬起头来”的一天。
随着参加工藤宅邸作战会议的人数不断增加,我隐约察觉到这可能会是件相当大规模的事情。
我明白了这次的事,不仅对他,更是对超乎想象的众多人带来了好结果。
我当时只是不顾一切地——拼命想着哪怕能和他要走的路一起,稍微铺上那么一小段也好。
虽然根本没考虑过那么多。
“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但如果这对大家来说也是好结果的话,那就好。”
是的,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罢了。
想和他说话,想知道他的事。所以,想去迎接他。
说到底,至今为止的选择,无疑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
虽然完全没有意识到,但这或许就是某种“最幸福的结局”。至少,对远超我想象的更多人来说,这似乎确实带来了好结果。
对那个“决定从别处着手挣扎”的他而言,如果也是如此就好了。
有觉得这样就够了的、善解人意的我,也有问着“真的吗?”的、不善解人意的我。
真的,变得相当厚脸皮了呢,或者说,变得贪心起来了。
自己真正渴望的“幸福结局”,我觉得既不该察觉,也不能承认。
“今天来拜访,一是想表达这份谢意,二是还有一件事。是他托付的事情。”
“……他托付的事情?”
“是的。他说‘那家伙就拜托了’。是低头恳求的。”
我不由得说不出话来。
达成目的的他,那个性子急、不服输、基本讨厌低头和求人的他。
——在那个场面下低头恳求的,是关于我的事吗?
“那是,什么时候?”
“是他向您打完招呼,坐上车之后的事了。他沉思了一会儿,在信号灯停车时这么说的。我吃惊得差点把方向盘打歪了。”
男性苦笑着告知。
对这个人来说,大概也是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事情吧。
那时,对那句“路上小心”什么也没回应。
最后什么也没说。连头也没摸一下。
只是笑了笑,就转身了。
那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我一直在想——
但至少,看来他并非觉得我的事已经无所谓了。
也不是因为达成了目的就把我判定为无关人物。
这个事实,让我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对他来说,我不是无关的存在。
粉碎了威胁,达成了目的,却还能存在于他思考的些许缝隙中,一股安心与喜悦缓缓扩散开来。
而同时,胸口又被揪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