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悯丘,内城,一处临时租用的宅邸。
内城已经是悲悯丘最为富庶的区域,这座宅邸也是经过精挑细选,可屋内依旧飘荡着一股木头腐烂的臭气,哪怕用昂贵的熏香也无法完全掩盖。
四周的墙壁上布满岁月留下的坑坑洼洼,有些地方哪怕被粉刷过也看得出明显的裂痕,一旦走近甚至能感到一丝漏风。
铺着紫色天鹅绒的精致佛龛被随意摆放在厅堂一角,从内室里响起吴老太尖酸的咒骂声:
“这些人未免太不虔诚,活该他们一辈子住在这种穷酸地方!”
原因无他,那功德箱中除了那一枚墨绿扳指,就只剩下肉眼可以数清的铜板和可怜兮兮的几粒碎银。
要知道,她雇佣那些下人,摆布出那么个盛大的排场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如今却连零头都没能收回,也难怪会如此气恼。
侍奉在旁的家丁连忙出言安抚道:
“大人息怒,悲悯丘纵有千般不是,也是佛子出巡的必经之地。”
佛子出巡的路线是早就定下了的,参考的是昔日世尊普渡众生所走过的路线。
传说世尊当年途经此地,见流沙河水患不止,生灵流离失所,心中悲痛,于是发出宏愿,要平息水患。
祂只身乘坐木船驶入流沙河,面见盘踞在河中兴风作浪的孽龙,最终决定以身饲魔,成功平息了连年不息的水患。
而那故事里的孽龙,也真的改邪归正,当了流沙河的河神,这也正是河神祭的由来,而悲悯丘也由此得名。
“……要不是做戏做全套,说什么都不会来这鬼地方,这次真是亏大了!”
吴老太啐了一口,恶狠狠地骂道,下人只得连连讪笑着安抚道:“大人,只要佛子还在我们手里,不愁收不回银两,下一站可就是富庶的珞珈了。”
“对,还有佛子……”
吴老太这才想起了什么,扭头望向厅堂角落里,站在佛龛旁边低眉垂眼的少年,那双窄小的眼睛里闪动着凶恶的眸光。
她大步走近,木屐在平整的地面踩出冰冷的声音。
听得这声响,站在角落的少年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仍然低着头。
吴老太走近几步,伸手猛地抓住少年胸前的衬衣,将他整个人拽了出来。
“哗啦啦……”
少年踉跄几步,却响起了一阵金属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月白色的僧袍摇曳,露出了脚踝处铁制的镣铐,连着的锁链一直延伸至佛龛内部。
任谁也不会想到,受千人万人敬仰和追捧的佛子,居然只是穿戴着镣铐的囚徒。
“还有你这个佛子……”
吴老太表情凶狠:“说!你是不是认识那个老不死的!”
少年俊美的脸庞上浮现一抹痛楚,长期佩戴镣铐让他脚踝处的皮肤出现很严重的擦伤,此刻被拽着走动难免蹭到了伤口。
他嘴唇翕动着,好一会才有微弱的声音从口中响起:“我……不认识她。”
“不认识?”
吴老太将少年拽到身前,死死地盯着那张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脸庞,像是要看看他有没有欺骗自己。
“你撒谎!不认识她怎么会问你记不记得那位殿下?”
苦河婆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当时身旁仍有拿功德箱和签筒的两名家丁,他们同样听到了这句话。
这妇人心思缜密,早早问过两人,眼下只当少年是有意欺瞒自己,冷哼一声松开了少年的领口,随即抬手,便有下人将藤条递到手里。
这种用水浸软后的藤条柔韧坚实,抽打在身上足够疼痛又不会留下多少痕迹,吴老太只是一个眼神,周围的下人便识趣地退出厅堂,她冷笑道:
“你最好老实交代清楚,那个河婆跟你有什么关系?那位殿下又是谁……”
吴老太似乎想到了什么,本就阴鸷的脸色更沉郁几分:“你是不是瞒着我跟别人说话了?!”
少年只是摇头否认:“我不认识她,也不知道那位殿下是谁。”
这是实话,可吴老太显然不信,当下便挥动手中藤条抽了过来,少年被脚铐锁住,自是躲闪不了,被重重抽在了大腿上。
僧袍被藤条扯出一道口子,这一下实打实地落在皮肉上,叫少年身子晃了晃,像是摇摇欲坠。
“说不说?!”
吴老太再一次举起藤条,只是少年只是垂眸不语,。
“倏——啪。”
接二连三的鞭打声在厅堂内响起,守在门外的下人已经见怪不怪,心里感慨着吴老太真狠啊,连生得那般漂亮的佛子大人都下得去手。
不多时,月白色的僧袍被扯得伤痕累累,少年蜷缩在佛龛边上,嘴里抽着气缓解身上的痛楚。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
吴老太发泄了一通,略微喘息几声,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她俯下身子,掐住少年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不要怪我,你要知道,我把你从一介孤苦伶仃的乞儿变成如今万人仰慕的佛子到底付出了多少心血,要是叫人戳穿,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她的声音低沉暗哑,像是要将自己肮脏的念想灌注进去:
“我是会倒霉,但是你……你以为你逃得掉吗?那些城里的权贵,若不是忌惮你这层佛子的皮,早就把你吃得渣都不剩……”
“你明白了吗?”
那双窄小的眼睛死死盯着少年的双眸,想要从中看到恐惧和顺从,只是她失望了,内里依旧看不到任何情绪。
“我知道了。”
少年回答道,吴老太心中仍旧不安,却也只能点点头,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解开了系在佛龛上的锁链,却没有解开少年脚踝处的镣铐。
“去收拾收拾,明日还有一场法会,这悲悯丘穷酸得很,我就不去了,你自己机灵点……”
吴老太说罢,转身走向前门,快要出去时又顿住脚步:“记着,不准开口。”